心里恨恨的罵著,但當他那張溫柔笑臉又浮現在她腦海,她想起了玫瑰甜糕的香氣,想起那在天上綻放、也在他眼中綻放的五彩煙花,想起他說的︰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她那麼相信的一句話,她那麼相信他……
心里,真的好痛、好痛……
用力的搗著草藥,想要藉此遮掩她的傷心與難堪,卻無法阻止心痛在眼里凝成水珠——淚盈於睫,隨著她每一下用力的捶搗,落入染料之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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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白天在沉默與忙碌中度過,這會兒寶雀與小鐵並肩站著,看著曬布架上晾著的今天的成果——
「呃……」小鐵偷偷瞄了眼寶雀,猶豫著該怎麼說。「今天染的布似乎……」
寶雀望著那片布,上頭畫著的是秋楓風華正盛,落葉遍地沉寂,一抹彩霞天邊掛,河堤上一只狗兒蹣跚獨行,夕陽垂照拉長了楓樹與狗兒的身影——畫工依然細膩精致,但那斑駁黯淡的色澤卻成了最大敗筆。
「怎麼會這樣……」
「黃姑娘,這染料不顯色,根本沒透進布里。」小鐵搔著頭,百思不解。「難道是咱們調配的時候出錯了?是水放太多?還是鹽放太多了?」
寶雀撫著布面上那本該是紅中帶紫、卻又透著絢爛金光的晚霞色澤,如今卻成了晦暗混沌的黯淡赭紅……調配的過程沒出錯,沒多加水,也沒多放鹽,一切依照往常,但為什麼她小心翼翼,卻又染壞了布?
「你染布的技巧深受你的心情好壞影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讓你開心,只要你開心,就能幫他染出漂亮的布……」
難道果如他們所言,她在不知不覺間把心中的喜怒哀樂全染進布里去了嗎?
「情人草……被我躇蹋了。」寶雀喃喃自語,心情仿佛跌進更深的谷底。
「情人草做的染料已經用完了,我看就先用別的草藥代替吧,否則哪能趕在今天把這面屏風完成——咦!黃姑娘你要去哪里?」小鐵見寶雀提了簍子就要出門,連忙拉住她。「你該不會又要上山找情人草吧?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你的身子又還沒完全好,不要趕著上山吧?」
「要染出最漂亮的夕陽,一定要用情人草,是爹說的。」寶雀撥開小鐵的手,逕自推開了染房的門。「我……想要贏得織染大會,重振萬彩染坊,不再讓人欺負……我必須染好每一面屏風,所以……我會采情人草回來,重染這塊布的。」
「那……那你等樂爺回來再一起去吧,讓他陪著你。」
「小鐵,」站在門口的寶雀僵著身子,幾番欲言又止後,哽咽的聲音終於從垂著的臉底下傳了出來。「你不要告訴他……我上山采情人草去了,因為從今以後,我都不要他陪了……再也、再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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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雲山中,寶雀背著簍子沿著山溪往源頭爬去。之前采到情人草的地方已無情人草的蹤跡,寶雀不願放棄,繼續往上找尋。
不知過了多久,寶雀溯溪而上,尋至一山壁旁,左邊是竹林森森蔭清源,右邊則是一短崖,底下谷水潺潺,木落翩翩,是她一個時辰前走過的地方。山澗繞壁而出,寶雀彎身想沾取些沁涼溪水擦汗,卻發現自己又忘了帶手絹在身上。
「你這家伙怎麼老是不帶手絹在身上?到底是不是姑娘家啊?」
寶雀愣了半晌,直到發覺眼眶又酸了,才猛然甩甩頭,要把他那張笑臉從腦海中甩掉。「可惡的家伙,不要再讓我想起你……」抓起小石子用力扔進水中,濺起一陣水花,水珠紛飛之際,她看見了那藏在山壁邊的芳草倩影——「情人草!」
寶雀立刻涉水奔了過去,但一踏上那濕軟的泥土便腳底一滑、重心不穩的往前撲倒。雖然沾染了一身泥巴,但她的手也剛好構著了情人草。一把摘下情人草握在手里,再看看身旁就是斷崖,她不禁要慶幸自己的幸運。「好險……」
「寶雀!寶雀!」呼喚的聲音由遠而近,令寶雀心中猛一大跳!不久後,果然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朝她奔來。「終於找到你了!」白樂天氣喘吁吁,仿佛一口氣從山腳跑上來似的。「累死我了,你怎麼跑這麼高來……還搞得一身狼狽!」
「你——」寶雀目瞪口呆的看著就算累得跪倒在地也依然豐姿瀟灑的白樂天,再看看自己一身泥巴雜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你怎麼每次都找得到我?」她剛剛可沒遇到什麼能指認她的樵夫獵戶啊。
「笨——蛋。」白樂天坐在地上,露出得意笑容。「你看看你簍子里裝了什麼吧,我就怕你哪天又自己偷偷跑上山去,所以略施了點計謀,以防萬一。」
寶雀將背上的簍子取下來看,赫然發現簍子里頭裝了一個破了個小洞的布包,許多細細的紅色粉末從破洞里露了出來,穿過竹簍的細縫、灑在地上。
「你一邊走,茜草粉便一路幫我鋪了條紅色的路,讓我有跡可循,這樣就不怕找不到你了。」白樂天笑道,但見寶雀眉頭緊皺,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便軟了口氣,輕聲問道︰「你怎麼了呢?小鐵說——」
「小鐵?」寶雀恍然大悟,眼淚忽然奪眶而出。「小鐵你這個叛徒!」
「你……你不用這麼生氣、氣到哭了吧?」白樂天有些哭笑不得,過來要拉住寶雀,卻被她執拗的揮開。「小鐵只是怕你一個人上山不安全,才會跑來告訴我的,你不要怪他。瞧你,一身泥巴髒死了,還滿臉鼻涕眼淚的。」
寶雀揮開他遞過來的帕子,睜著一雙淚眼瞪著他。「我生氣、我傷心,關你什麼事啊?你不要老是陰魂不散的跟在我後面好不好?!」
白樂天微愣,望著她不比往常的怒容,他忽然有點擔心。
「小鐵問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還是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情……我說沒有啊,而且你跟我說好了,如果你很傷心、很生我氣的時候,你只要看看那個小鳥荷包,想想我的小狽荷包,然後就會不生氣、不傷心了。」
「不準你再提小鳥荷包了!」寶雀哽咽喊道,忽地從脖子上一把扯下了那個金色小荷包,舉到白樂天面前。「不如跟我說說這個荷包吧!這個金色荷包,你是不是也有一個?一模一樣、成雙成對的!」
白樂天一見到寶雀手里的金色荷包便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他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沒有再隱瞞你的必要……」白樂天輕聲道,緩緩從領子里拿出了自己的金色荷包來。「的確是一模一樣,成雙成對的。」
兩個荷包並舉著一看,果然是相同的金彩流雲緞面、相同的富貴吉祥花。
「這對荷包,代表著白黃聯親,永結友好——代表著咱們倆本有的婚約……」
「所以,嬤嬤她們說的都是真的了……」仿佛是連最後一個能讓她從惡夢中醒過來的機會都沒有了,寶雀覺得恍惚,覺得失去力氣,甚至當一陣忽然卷來的強風將她手里的金色荷包吹落山谷,她也像是完全沒發覺般。
「寶雀……」白樂天見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緊揪。「我們白家背信忘義,在萬彩染坊遇難時不但不伸手援助,甚至因此毀棄婚約,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錯。我爹雖已過世,但我依然要代替他跟你們道歉——真的很對不起,請你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