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總該解釋一下,為什麼大半夜里不睡覺,渾身像是浸了水似的在園子里亂晃?別告訴我,你因為睡不著所以跳下池子游了一圈回來!」
流光听聞,神情忽然恍惚了……就像上次那樣,好像思緒飄到了好遠的某個地方,就是不在她的身體里。衛尋英盯著她,真的不懂這是為什麼?三番兩次想問,卻都一樣只得到她的沉默以對。
自從他再見到流光,老覺得她身上似乎藏著好多秘密,卻一個也不肯透露、不肯講。這幾天的朝夕相處下來,他漸漸有一種奇怪的想法,他懷疑--如果他沒問的話,搞不好流光根本也不會記得她有那些秘密!
「你覺得--」流光忽然出聲,眼神仍然有些空洞。
「嗯?」第一次她向他提問,衛尋英小心地回應著。
夜風停息,流光看向毫無波瀾的池水,聲音軟軟幽幽的︰「你覺得,投水而死的人,會感到痛苦嗎?」
寒--寒氣逼人哪……
「當然會!不管怎麼個死法都會很痛苦的!你這不是在問廢話?」
「是嗎……」流光的聲音好輕,卻仍然清楚地傳進了衛尋英耳里,一字不漏。「我真希望投水而死的人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衛尋英瞪她,有些氣她無緣無故地忽然就陰陽怪氣起來!看看她那詭異的神色……可惡!真不知道她的腦子里在想什麼!他發誓他明天一早就要找工人在池邊建座高聳的圍牆才行!不不,還是找人來把這池子給填土封了比較妥當,以防萬一!
「喂,三更半夜的別談這個!你……趕快回房把濕衣服換了吧,再繼續吹風真的就要著涼了。你如果想要拿生病當借口偷懶不干活,我可是不吃這套的!」
「你--」流光看著衛尋英,黑眸里很多疑惑。「為什麼願意幫我贖身?」
真難得,今晚她竟然有興致跟他聊天嗎?衛尋英興匆匆地正要回答,卻又忽然念頭一轉。「你想知道嗎?可以,不過咱們打個商量,我回答你一個問題,你也得回答我一個問題才行,不然我吃虧。而且--不能拿‘不知道’、‘忘了’當借口!’他可是生意人呢,不做虧本生意的。
流光考慮了半天,才慢慢點了個頭應許。
「好!大丈夫說話一言九鼎!我先回答你的問題。為什麼願意幫你贖身?因為你剛好是我失散多年的……兒時玩伴,眼見故友有難,我衛尋英當然要拔刀相助!包剛好的是,我正亟需一名天下第一的煲粥廚子來對付李子遙那渾蛋!所以呢,基于道義與私利的考量,我只好幫你。」
「這樣啊……」流光若有所思的,看他的眼里依舊有懷疑。「可是,兩千兩,很多錢。」
「是不少啊,所以你更應該努力地為宛在軒工作,就當作是--報答我的恩情。而且我還收留了你,任你在衛府里是包吃包睡又包住,每個月依舊付你薪俸!這麼好的差事哪里找?」這麼好的老板哪里找!
專注地凝視他的眼神,想要確定他沒在口是心非。「我懂,就像花二娘當初收留我,讓我在蜜玉園工作那樣?」
「蜜玉園那老鴇?拿我跟她比?真不知道你良心在哪里!」衛尋英忍不住吼她,可見她臉蛋一皺,露出那種好像小時候被他嚇到時的表情,他雖然恨得咬牙,卻仍勉為其難地收斂起自己的火冒三丈。
衛尋英撇過臉去,手抱著胸,老大不高興地澄清。「你這蠢蛋,一個老鴇收留無家可歸的小泵娘會安什麼好心眼?我跟她不一樣,付那兩千兩只是幫你解圍,讓你從此以後不用再跟蜜玉園有任何牽扯;也沒叫你還錢,只是想拜托你幫我個忙,別讓宛在軒被元福樓打垮,讓李子遙稱心如意,僅此而已!」他轉過臉來,俊白的臉上仍隱約可見火氣未消,表情卻頗為嚴肅。「況且你在衛府是自由身,沒有什麼賣身契。你高興要走隨時能走,我不可能像花二娘那樣把你再賣給別人!」
流光听言,不禁一愣。他收留她,一樣有所求,可听他說的,卻又好像能隨她意願任她選擇去留?那麼,他和那個人,是不一樣的吧?
「喂,該我問問題了。」衛尋英打斷了她的沉思。「既然你提到了蜜玉園,我實在很好奇,你怎麼會躲在蜜玉園的廚房里當廚娘?不但裝瘋賣傻,還裝跛腳!吧嘛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因為我……想回蘇州,可是沒錢。那天……餓極了,受不住,昏在路邊,花二娘撿了我回蜜玉園……」流光斷斷續續地答著,像是在努力回想,偏又想得很慢。「醒來,才知道是妓院……我想走,可碧水姐留我,我就住下了……碧水姐,是個好人。」
衛尋英覺得自己的耐性被她磨得大有進步,勉強听完了她這段拖拖拉拉的解釋,他竟然還能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那好好的干嘛裝成腦袋有問題的跛子?」
流光偏頭思索,微微皺眉。「姊姊說……如果是又瘋又傻、又丑又跛的,就沒人會喜歡、沒人想靠近……或是像整天咳嗽的癆病表兒、挑糞的漢子那樣,又髒又臭的,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我不喜歡髒、也討厭臭味,只好……裝傻裝跛,果然花二娘就嫌棄我了,要我在廚房幫忙,不準到前頭去。」
衛尋英像是豁然開朗,瞪著流光的眼里有些不可思議的贊賞。「原來如此,好個在妓院求自保的高招,沒想到你頭腦那麼遲鈍也想得出來啊?而且說真的,你說話老是慢吞吞的,動作也慢人半拍,看起來就很傻,不用裝也像。」
流光抬眼看他,分辨著這句話是褒是貶?
「不過可惜,你的計謀被李子遙那家伙給搞砸了,愛好病女之風都是他帶動的,虧他搞得出來,真是空前絕後!」衛尋英不屑地哼了聲,卻又突然想到。「不過要不是因為他四處找尋病泵娘找上了蜜玉園,可能我一輩子再也遇不到你。這麼算起來,我竟然要感謝李子遙才對……喂,你是不是真的很冷啊?我已經沒有衣服能再月兌給你穿了,要不要回房去啦?」
這人,好像很需要她的樣子。雖然他老是愛吼她,吼完又自己忐忑不安起來,真是個矛盾的人。流光盯著他輪廓優美的臉,此時正毫不掩飾地展露著他最真實的情緒,是失而復得的喜悅,是不得不感謝某人的無奈,是擔心她著涼的惱火……
「雖然常常生氣……不好,可總比整天戴著一副面具,皮笑肉不笑的虛情假意好……藏起了情緒,能討好別人,卻會悶壞自己。」
「啊?」面對流光忽然沒頭沒腦冒出來的一段話,衛尋英微怔,/心中又是一動,他想到了那天在他臉上扯出了個扭曲笑臉的縴縴素指……「你--你都--看得出來?」
流光的黑眸里映著他的桃花眼,認真地點頭。
「怎麼可能!我掩飾得那麼好,向來無人能看穿我此時到底是喜是怒。若不是這臉上功夫做得好,你以為我是怎麼能同時討好官、討好民,怎麼能讓宛在軒天下第一?」惱羞成怒,衛尋英轉身不看她那雙幾乎看透他心思的幽深黑眸。
「可是……你的親人,都看得出來。他們,都心疼你。」
心疼?這麼露骨的表達?衛尋英俊白的臉上不禁微微發紅。「胡說!這世上我已經沒有半個親人。娘老早就不在了,爹在我買回宛在軒前兩年也病筆了。大夫說他酒喝太多,救不了,他甚至沒能看我重振宛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