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昨晚與樊將軍的促膝長談,樊將軍想招他為婿,讓他與璐兒結為連理,那麼將來他便能日夜有璐兒的笑顏相伴。能得妻如樊璐,他的人生夫復何求?
「你又發呆,呆頭鵝!」樊璐一戳元燁的額,搶回了玉玲瓏。
「璐兒,」元燁飛快地握住了她的青蔥五指,仿佛不願放。「過幾天,先生要考你背書了,喏,我教你的那些詩還記得吧?」
「記得,我背得可熟了!」樊璐的雙眸里閃著光,「長千行、長恨歌、子夜四時歌;長相思、長信怨、天末懷李白,隨便任你考,我倒背如流!」
「好,那我就考考你!我念一句,你接一句。」元燁凝目想了想,「美人如雲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滌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樊璐將手垂在半空中,叮叮當當不停晃著那串玉玲瓏,她笑道︰「長相思!再來、再來!」
「別得意忘形啦!」元燁將樊璐抱起,坐在自己懷中,一同倚在樹干上。風吹得,正溫柔。「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樊璐接道。
「天生麗質難自棄——」
「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停、停!」元燁忙打斷了急欲表現的樊璐,「叫你接一句就好,你怎麼——」
「我是怕你背不出來啊。」樊璐眸光流動,眉飛色舞。
「我若是背不出來還有資格教你嗎?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在天——」元燁頓了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他一邊念,目光忍不住追隨著她因風飄逸的青絲,伸手輕觸,眼中似水柔情。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樊璐笑著,幾乎是高聲把詩句給唱出來的。這是她從小听到大的長恨歌呢!怎麼可能難得倒她?小時候听著娘念給她听,她便會舞著比自己身段還長的五彩錦帶,想像自己便是那唐朝第一美人楊玉環,舞著、舞著!
唐元燁卻不知怎麼地,一听樊璐這兩句,竟呆楞了片刻,像是魂魄在瞬間被抽離。等他回過神,下自覺地收緊了手臂,看見璐兒仍安穩地坐在他懷中。
「怎麼了?」樊璐停止晃動懸空的雙腳,望向不語的元燁,「怎麼不說話了呢?」
「我冷……」
「冷?」樊璐將臉貼在元燁涼涼的頰上,不解。「怎麼會覺得冷呢?可能天色晚了、濕氣重了,咱們回去吧。」
「長相思兮長相憶,」元燁緊握住樊璐的手,嘴邊忽然冒出了兩句話,「短相思兮——」
「無窮盡。」樊璐接了道,卻不解元燁黑眸中那滿溢的悲哀,「元燁——」
唐元燁忽然將樊璐的頭按向自己,用唇封住了她的。一陣桃花馨香傳來,是璐兒身上的香氣,打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抱著璐兒,便覺滿懷馨香。
他覺得方才那兩句詩在攝奪他心魂之際,亦帶來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逼得他不得不這樣做。什麼有時盡、無絕期的,听了令他心頭發冷。
離開了樊璐的唇,見她頰畔緋紅、睫簾低垂,似喜似嗔的嬌態,甚是動人。唐元燁擁她入懷,直到她暖暖的體溫傳到他身上,他才在她耳畔低低喃道︰「別離開將軍府,答應我。」
樊璐伏在他胸前,感覺自己心跳好快。元嘩第一次吻她時,他們一個才十歲,一個才七歲,小小的她不懂,只是喜歡他唇上那抹溫熱,可是小元燁卻叮嚀她︰「噓,別告訴人,這是我倆間的小暗號。」
她喜歡元燁,她知道的,而且是像她半夜躲在棉被下,偷偷看的那些雜書里寫的,那種才子愛佳人的喜歡,就叫做——愛情吧。她向來受盡眾人寵愛,但她最想愛的卻是元燁。而元燁對她……到底是什麼情感呢?元燁很疼她,從小時候到現在都一樣的疼,然而他從不特別為他的行為作解釋,就像那個吻……算是什麼呢?他們之間,只有兄妹情分嗎?想到這兒,她有些失落。
「我才不想離開。倒是爹娘,我才過了十七的生日,他們就整天想著我的親事,嬤嬤也無時無刻地叨念著什麼女孩兒應有的三從四德一大準的,深怕我覓不著一個好夫婿似的!他們厭倦了我、要我早早離了這將軍府呢。你少哄我,八成你也希望我早早離開這兒。」樊璐試探性地抱怨著。
「丫頭莫胡說。將軍、夫人疼你都來下及,豈有厭倦之理?只是為你終身歸宿著想罷了。」唐元燁點了點樊璐噘起的嘴,極盡憐愛的。心想不久的將來,樊府就要辦喜事,是他迎娶璐兒的盛大婚禮。唐元燁唇畔揚起微笑。
「管他們怎麼著急呢,我才不想嫁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丫頭是該覓夫婿了,還說不嫁呢,你詩經讀到哪里去了!」唐元燁笑她,換來她一陣毫無大家閨秀風範的拳腳相向。「好好好!快住手,再這麼粗魯真沒人要了。」
「怎麼連你也希望我嫁人?」樊璐甩開他的手,不禁有些生氣。
「我希望你嫁人,卻不希望你離開這兒。」
「你這人真麻煩,那嫁給誰好?難不成是你啊?」
「你想想啊,怕是只有我願意舍己成仁。」元燁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樊璐臉微紅,雖然知道他只是在說笑,卻心里仍是一甜。她把腦袋瓜子擱回他肩窩,但待不住半刻斯文,又開始不安分地動了動身子,往唐元燁身上挨,額頭抵在他耳邊,滿足地呼吸,元燁哥哥身上的味兒真好聞……」
樊璐的青絲騷得唐元燁癢癢的,可他又貪兩人身體如此貼近的親密,怎舍得放。「喜歡我身上的味兒嗎?你一天不離開我,愛怎麼聞,就怎麼聞。」偏了偏頭,元燁溫柔地吻她。是他教她這愛侶問才有的親密舉動,她那雙朱唇只有他一人嘗過,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他自私地這麼想。「我離不開你的……」
「唔,」在元燁柔軟的唇和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氣味的籠罩下,樊璐舒服得只想沉睡不醒。「我也離不開——」
「噓,」沒等樊璐說完,唐元燁掩住她的嘴,警覺地靜听樹林問的動靜。一看來是府里的人來尋你了。」
「有嗎?在哪兒?」樊璐听不見任何聲響,伸長脖子,也瞧不見什麼人來,但過不久後,果然遠遠傳來陣陣馬蹄聲,和人的吆喝聲。
「是銀杏和家丁來找你了,咱們快下去吧。」唐元燁手托住樊璐的腰,一陣清風似地從樹頭跳回地面。
「哎呀,小姐,你真是急死我了!整個兒府里頭正天上、地下的找你呢!虧是我先找到了雪舞,才終于找著你了。」樊璐的貼身丫鬟銀杏,一個生得伶俐可愛的小丫頭,眉心間一點米粒大的胭脂痣;此刻她臉上盡是松了口氣的感謝表情。
雪舞是樊璐的座騎,西域的寶馬,毛色潔白賽雪,又迅捷如風,于是樊璐給它起了個名叫「雪舞」。樊璐跨上雪舞,咕噥著︰「又什麼事呢?放我玩一天也不行,這會兒又找得急了。元燁哥哥,你說,咱們騎了雪舞,往山里藏個十天一個月的,過清靜日子,可好?」
「璐兒說好當然好,」唐元燁翻身上馬,也騎在雪舞身上,雙手拉住韁繩,將樊璐圈在臂彎里,「可是現在還是得先回將軍府一趟。」唐元燁說完,低喝一聲,雪舞便載著兩人往回去的路上走;銀杏擰了擰走酸了的腿,不敢怠慢,連忙也和家丁苞隨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