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既然選了,就認命吧。」帶著淒楚的笑容,樊悠閔仰起頭,將杯中殘存的酒全數倒入口中。
匡啷一聲,杯子順勢掉落在地上,喉嚨里冒出燒灼的痛楚,身軀內有如萬蟻鑽心,她撫著喉頭,秀眉緊顰。
「為什麼?」荷花奔到她的身邊,「我說那不行呀!」
伸手制止荷花的言詞,勉強克制住的樊悠閔緩緩地轉過頭,面對景太夫人及秦若蘭,神色依舊自若。
「我喝完了。」
「你……」景太夫人忽然感到膽怯,鬧出一條人命,如果官府追究起,少了趙家的保護後,可是會被斬首的。但現在才想到這點,已經太遲了。
「酒喝完了,倘若太夫人沒有問題的話,我可以離開嗎?」聲音飄忽,恍如來自遠方,但樊悠閔還得努力地撐著,告訴自己千萬別倒在此地。
「我……可事先警告,少……少在我的面前裝神弄鬼。」
「一切皆是你自願的。」惡人先告狀,秦若蘭搶著聞口,「大家都瞧見,也都可以做個公道,明知杯子中有毒,偏要倒入口中,無視于我的阻止,全是你自找的,別怪到旁人頭上。」
「隨便你們高興怎麼說都無妨。」她的唇角綻出優雅的笑,「一切到此結束,可否容我退下?」
「你快點走吧!」年紀大了就怕見到血,景太夫人蒼白著臉別過頭去,不敢多瞧一眼。
「臨行之前,請容我再說幾句話。樊悠閔從未曾賣過身,想走自然隨意,但荷花可以跟我來嗎?」她輕輕地問,「擔了這天大的責任後,總該有些補償,請還給她自由。」
「走,都走開!」景太夫人揮揮手,「從今而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樊悠閔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腳步一個踉蹌,幸好荷花及時搶過來,攙扶著她的身子。
「謝謝,我們可以離開此地了。」
臨行之前,樊悠閑依稀听到太夫人蒼老的聲音,喃喃地念著,「你們大夥兒都听到了,不關我的事……是她自找的……」
多可笑的話,既然害怕,何必弄出事端,以至于下不了台呢?
但她已經自顧不暇,只想遠遠地逃離。
「荷花,以後你就自由了。」她撫著荷花的手背。
「小悠,別說話了,我幫你找大夫去。」
「沒有用的……我們心里都有數……」她虛弱道。
荷花紅著眼,將她帶離那個可怕的地方,「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當幫凶……」
「別自責,你沒錯,也別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無論如何,我都不怪你……」她無力地任由荷花攙扶著。
「小悠!」
「只是有件事得拜托你,也只能拜托你了……」她捧著下月復,隱隱皺起眉頭,像是忍受極大的痛苦,連汗珠都冒出,「帶我離開景家,別讓我死在這里,求求你……」
「我給你找大夫,一定有解藥可救,拜托你撐著點。」荷花不回應,只是焦急地往前行。
「不。」她猛然定住腳步,「我已經受夠了,別讓我最後的心願落空,你是我惟一能托付的人。」
「小悠,求求你別說話,別浪費體力。」荷花哭著哀求。
「乖,別哭了。」溫柔地替她抹去淚珠,現在,樊悠閔連這小小的動作都感到無比困難。「你知道嗎?或者死亡才是我最後的解月兌。求求你,在我還有氣息時,帶我離開這棟宅院。」
「我要你好好地活著。」荷花淚水止不住地泛流,「小悠,你還沒見到我嫁給阿祥,你還沒見我得到幸福呀。你費力將我從阿爹的手中救出,我甚至沒有機會謝謝你。」
雖然如此,荷花依舊听話地將她帶出景家大門外,完成她最後的心願。
「小悠,我們已經離開景家,听到沒,你現在踩的是外頭的土地,別睡,別拋下我!」
「謝謝你……」樊悠閔展露出釋然的笑容,「放心呵,將來阿祥會好好待你的……」
一口鮮血沖口而出,嘔吐到衣襟上,她只覺得喉頭上一陣甜,腥羶的氣味彌漫整個口中。
「天黑了嗎?怎麼我看不清楚前方是哪里?」
「小悠,別狠心地拋下我呀!」
唇角微微地掀了掀,她還想請荷花幫她向景焰道別,但卻沒能說出口。
景焰,她今生中最甜蜜也最痛苦的回憶。如果兩人不是在這種狀況下相逢,或許會過著神仙美眷的生活。
但,太遲了,他們不可能回到兩小無猜的從前,更不可能有共同生活的未來,所以寧可他將她的影像自腦海中全盤抹去,別替她傷心,也別為她難過。
「小悠……」
「保重……」
神智模糊間,她听到荷花的叫喊聲——
「快,幫我把她帶到大夫那邊!」
大夫?不要了,她已經得到永恆的解月兌。天地悠悠,毋需面對明天、後天和所有未來的苦悶。
或許上蒼終究在最後,應了她許的心願,今生今世,永不受情苦。
***
尋死?!
不,他不相信,也拒絕相信。
憑什麼,她以為能輕易地拋下他,以為生與死之隔就能將他滿月復的情感悉數阻絕?
嫌他待她不夠好?她大可說出來,他什麼都願意改變。若怨他曾經忘了婚事,他也已經努力找機會彌補,還讓趙冠容和霍日晰離開景家,以便娶她入門。
所有的改變全因她而起,她卻打算用死亡勾消兩人間的情意?
大小覷女人心,他仰頭再送進一大口酒。
樊悠閔,你夠狠!
「少爺,小的求求你別喝了。」景福焦急地站在前方,看著听聞樊悠閔死訊的少爺低頭喝悶酒,始終不發一言。
已經七天七夜過去,少爺沉浸在酒鄉中,還未能從夢靨中走出,景府上上下下都已經束手無策。
唉,惟一能勸得動的人已經寓了家,太夫人又突然變成痴傻的模樣,更是無法主事,可景府的事得有人裁奪呀,怎麼辦才成?
「再多拿些酒來。」他粗聲粗氣地說。
「少爺,算我求你,千萬不能再喝下去。」景福按住他的手,不肯有些許讓步。「就算你把自己灌死,小悠也不會起死回生。」
景福的話像當頭棒喝,直接敲進他的心中,成功地制止了他的酗酒。
但他如何懷抱著思念活下去?
「阿福,你說,她為什麼想不開?」
「這……小的不知道。」雖然諸多臆測在府中頻傳,但他如何能將太夫人抖出來,徒增少爺的痛苦呢?
「因為她討厭我。」
猛力地搖著頭,景福趕緊提出辯護,「不是的,雖然小悠表面上沒說,但骨子里都是為少爺設想。我曾經瞧見她親手替少爺縫衣裳,打掃書齋從不假手他人,還有……」
「那又為什麼想不開?」
「少爺,小的只能勸你,過去就過去了,人該向未來看,別活在過往悲傷的影子中。」
頓了頓,景福終究還是選擇緘口。或許等少爺清醒後,還是會發現真相,但此刻,他實在說不出口。
餅得去嗎?未來已經消失,樊悠閔是他此生的魔咒,硬生生地將他的生命撕毀,再無復原之期。
「哎呀,這地方真不像樣。」秦若蘭掩著鼻子,輕巧地走人。少了心頭大患,再無後顧之憂。她大方地登門而人,而今等待的正是景焰的點頭允婚。
使花招,耍手段,不惜鬧出條人命,反正喪盡天良的事都做了,她非得達到目的,成為景家的少女乃女乃才成。
雖然眼下景太夫人已經有些錯亂,但只要生米煮成熟飯,景焰也只好乖乖地娶她進門,再無阻礙。
呵,光明美景就在眼前,想到就足夠讓她感到興奮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