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管滋滋作響。這一瞬間,夏天都消融在這杯汽水中了。
郝麗萍忽然問我︰「你看出來了嗎?咱們黃老師這兩天情緒也不高……」
我沒注意。我光注意自己了。我問︰「為什麼?」
「她前些天搞上一個,好不容易的,她挺滿意。誰知,這兩天又吹了。那男的甩了她……」
「真的?」
「那還有假的,物理老師親口告訴我的!」
我知道,郝麗萍一直是物理老師的寵兒。這消息來源是可靠的。黃老師呵!你真不幸!你是一個好人,為什麼就找不到愛情呢?你把全部的愛都給了我們,我們可能幫助你些什麼呢?我們學生都有了朋友,找到了愛,而老師卻遲遲找不到愛,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不是滑稽而讓人啼笑皆非嗎?
郝麗萍接著說︰「黃老師也真夠倒霉的。」
我說︰「可不是!」
「也活該她倒霉!」
「為什麼?」
「為什麼?誰讓她當年那麼僅正經,瞎一通‘革命’著來的?這可倒好,把自己的命也給革了……」
「她是好人……」
「好人有什麼用?」
「那你當壞人去。」
「我呀,也不當壞人!但起碼不會象黃老師那樣犯傻了!」
我問。「郝麗萍,你和常鳴的事到底打算怎麼樣?」
「怎麼樣?什麼怎麼樣?」
「以後!想過嗎?」
「以後?誰也不是算命先生!以後再說以後的。對于我,沒有過去時,也沒有未來時,只有現在時!」
于是,郝麗萍又開始給我「侃」起大山,從身上的太陽裙談到女子防身術,談到新到貨的香港化裝盒的價格……反正,她什麼都懂。而且,這陣子,她的學問見長。
正說話的功夫,進來幾個男人,幾個小伙子推著一個坐輪椅的小伙子,說說笑笑的,坐在我們的前面。我一眼就認出那個坐輪椅的小伙子,胖胖的臉,就是常在郵局旁倒賣郵票的人。他們要了許多冰激凌和汽水,又要了兩個我從來沒有吃過的「雪人」。都是他掏的錢,大方得很,我心想不知賣郵票賺了多少錢!真想走過去問問︰「喂,還有郵票嗎?再賣給我點兒!」看看他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他付完錢,笑笑對服務員說︰「 !這家伙,夠價兒呀!您這兒可真宰人呀!」
「你對付著吃吧!現在哪兒不宰人呀?」
服務員笑呵呵地說著,他們一伙子都止不住炳哈大笑。我拉著郝麗萍走出冷飲店,不知怎麼搞的,心里特別扭。
回到家,收到丁然的信。他說那天的事請我原諒,他不該唱那麼多酒。
我不怪他。
6月15日
又是星期天。我讓媽媽把門反鎖上。我要好好復習功課了。離高考時間不遠了。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想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讓所有認識我、關心我的人看看!我咒詛高考,卻又不能不參加高考,又不能不依賴高考!
下午時,我忽然隱隱听見小珊珊在叫我︰「天琳姑姑!」我知道小珊珊還躺在床上,腿上的石膏還沒有拆除。她一定悶了,知道今天是星期天,我在家,希望我能陪她玩會兒吧?小一珊珊真可憐。可是,我得對付馬上就到的可惡的高考!我只好趴著窗子沖小珊珊喊︰「珊珊,姑姑正復習功課,等呆會兒我再找你玩好嗎?」
「呃!」小珊珊真听話。
忽然想,我們兩個都夠可憐的。
6月16日
一清早,到學校就看見郭輝在練長跑,一身汗淋淋,象水洗過一樣。馬上就要高考了,他還堅持練!他可真行!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勁,我月兌掉外衣,也跟在他的後面跑了起來。他回過頭沖我笑笑,朝前跑去。他跑得可真快,我哪里追得上他,便在後面叫他︰「等等我——!」可是,他不等我,依然一個勁比地向前跑!
清晨的空氣真新鮮,調皮的小鳥在樹上歡蹦亂跳唱著晨歌。一切,充滿著濃濃的詩情畫意。我大口呼吸著這清新的空氣,或者說我大口喘著粗氣,跟在郭輝後面。真有點堅持不住了。太累了!冰輝已經決要跑出了校門口,我真想停下來。就在這時候,他回過頭沖我喊了一句︰「加油呵,路天琳,堅持—一」說罷,他沖出校門。我一咬牙,也跟著沖了出去。
馬路上,行人不多。跑步的人卻不少。我發現郭輝的步子減慢,明顯是在等我。我拼命追去,真想超過他,起碼也要和他並駕齊驅。可是。腿不做勁,任憑怎麼賣力,就是追不上他!中間總有一段距離。似乎這一段距離無法超越!真氣人!真急人!我們就這麼一前一後跑著。我真弄不清此刻我和郭輝都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作怪?
忽然,郭輝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沖我大叫一聲︰「路天琳。注意汽車!」
這一喊,把我嚇了一大跳,腳底下一軟,竟然摔倒在地。從街角拐過一輛大卡車,風馳電掣從我身旁開過。不過,離我還老遠,根本不會撞著我的。
冰輝見我跌倒了,跑了過來。攙我起來。我禁不住靶激地抬頭望望他,我看見他通紅的臉龐上已經大汗淋灕。他那一雙眼楮也正在望著我,微微地笑著,一定是笑我這狼狽的樣子吧?
不知怎麼搞的,我忽然想起上學期去六中賽足球的路上,我和他騎著自行車,不也這樣遇見一輛大卡車,他突然大叫一聲,我跌倒在地了嗎?呵!時間過得真快!一切恍若眼前。
「你還記得上學期去六中的路上,也是……」
我還沒有說完,他點點頭說︰「記得!」這輕輕兩個字讓我的心一下子顫動起來。
「到了六中賽足球,你受了傷,我替你守門,也摔了一個大跟頭呢,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依然那樣輕輕地回答。
我的心立刻象一只騰空而飛的小鳥。我為什麼要這樣激動?
我們一路往回走,久久都沒有講話。這時候,我覺得是清晨最美的時光。我的心頭涌塞著說不清、也說不出來的感覺。
「郭輝!」總得找點話說,走進校園了,我問,「你高考志願報了嗎?」
「報了。」
「哪兒?還是科大!」
「嗯!」然後,他問我︰「你呢?」
我告訴他我想報告四川大學生物系。這個志願,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講,包括丁然,為什麼要告訴他呢?
忽然,他又問我︰「你知道西鐵城要報哪兒嗎?」
「不知道。」
「他昨天對我說,準備報蘭州大學中文系。」
「是嗎?」我睜大了眼楮。這可是個新聞。自從黃老師反復對大家講過大城市與偏遠地區人材需要對比問題之後,我知道有同學對報考「新西蘭」有想法,但從來沒有想到「西鐵城」會如此一鳴驚人。
「昨天我們倆聊了整整一晚上.他想得挺對,也許以後他更能發揮作用,做出成績!」郭輝又說。
真沒想到,「西鐵城」也有這股子勁頭,想干就干出樣子來。平常著他總是嘻嘻哈哈的,其實他有自己的抱負。我不由得佩服他!
「咱們班的同學真都是好樣的!」郭輝說。
「‘西鐵城’他家里會同意嗎?」我問。我知道「西鐵城」的父得都是區委機關干部,思想能那麼開通嗎?更多的家長希望孩子在自己的身邊,想的是實惠些,是少干活,多拿錢。
「他正做工作呢!」
就這麼邊走邊說,走到教學樓前的大花壇前。圓圓的花壇有半個世紀的歷史,听說除了「文化大革命」期間,這中間立過一個高達十二米的毛主席塑像外,一直種有各種各樣的花,使滿校園都飄散著濃郁的花香。這地方真美!站在花壇旁,陽光正明朗地照著,月季花正奼紫嫣紅地怒放。我的心頭泛起從來未曾有過的對班上同學友好的感情,和對即將畢業、即將來臨的新生活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