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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43頁

作者︰肖復興

「西鐵城」說︰「不奇怪!社會制度不同嘛!」

冰輝卻說︰「我相信並不是所有澳大利亞青年都不願意為祖國獻身。我們中國,也有不願意為祖國獻身的,這不奇怪!」

我說︰「獻身是一種精神,是一種理想追求的閃光。一個人沒有理想,便談不上獻身,就我個人來講,我有獻身精神,因為我有理想。」

「那麼,你的理想是什麼?」那位白頭發的老太太問我。

我告訴她︰「為人類造福!」

他們又提了許多問題,什麼吸毒呀,宗教呀,學生間友誼呀、戀愛呀……我們一一對答。我們都以為回答得不錯。他們也都很滿意,啪!啪!閃光燈亂閃,劈哩叭啦地照相,合影留念。嘴里還連連說︰「VeryGood!」「Wonderful」!

校長也很滿意,事後特意把我們都叫到他的辦公室,表揚了一番。

走出校長室,黃老師對我們說︰「校長對你們缺乏了解,你們對校長也缺乏了解。別的不說,他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甚至十四個小時。他工資不高,要負擔一家六口人。你們注意到沒有?他的辦公室里放著一捆粉絲,那是他中午從學校食堂買的處理品。那里面有耗子屎,是被耗子咬過的……」

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捆粉絲。

我忽然想起那年檢查教室衛生時,校長露出的那只破了後跟的襪子。

校長!

5月9日

今天,風可真大!漫天沙土,把天都給攪黃了。是不是讓哈雷彗星給鬧的?

上午上學來時,在路上正見郭輝穿著短褲、背心,汗水淋淋地跑步。他可真行!風雨無阻!又見到校長,他正費力地蹬著一輛破車往學校奔去。那車破得使我想起侯寶林說的相聲《夜行記》里那輛破車。我好象從來沒有注意過校長騎的是這樣一輛破車。人的眼楮有時候很奇怪,當你想著一個人時,在大街上便總能看到你想到的類似那種人。有一次,還是和常鳴不錯的時候,他的腿打籃球摔壞了,打著繃帶,一瘸一拐的,在大街上,我好象一連見著好幾個這樣一瘸一拐的人。就是這樣的怪!校長的破車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使我不由又想起他辦公岑堆放的那捆粉絲。

今天,校長在全校大會上表揚了我們班,他說我們同澳大利亞社會代表團的座談。充分責現了中國中學生的思想、政治和文化知識水平。當然,我們听了都美滋滋的。最後,他又說︰「高三1班的系列主題班會搞得也是很有特色,對于樹立遠大理想是很有幫助的!希望高三1班繼續搞下去,給全校其他各班級樹立個榜樣……」這,我們听了都撇嘴了。

會後,我悄悄地問黃老師︰「黃老師,您看咱們的主題班會還系列下去嗎?」

黃老師搖搖頭,說︰「暫時先不搞了!」

我說︰「那校長……」

黃老師說︰「我還得跟校長再研究一下!」

謝天謝地!這主題班會千萬別再系列下去了。

5月10日

昨天夜里下了一場雨,清晨起來,空氣格外清新。和昨天風沙彌漫一對比,老天爺完全變換出另一幅動人的面孔。

下午.全體高三畢業班學生到人大會堂,參加應屆高中畢業生報考師範院校的動員大會。我希望能在會場上見到丁然。沒有找到。人大會堂太大了,上哪兒去找?要見到他,得到明天!別著急!明天,一會兒就到了。

罷剛開了一會兒的會,我就發現郭輝、郝麗萍幾個人溜了。我也裝做去廁所,溜出了大門。剛下台階,正好又踫見了「西鐵城」,人走了不少,黃老師準得氣壞不可。

「一道兒走吧!」他說。

我們一道騎車爺家里走。雨後的北京,顯得明麗,天空上的大氣污染似乎被雨水蕩滌了許多。

「最近……見到過丁然嗎?」忽然,「西鐵城」問。那話酸溜溜的。

「沒有」

「他人挺不錯的,讀的書多,學習拔尖……」他倒特意夸起丁然來了,「西鐵城」這人,說到底,心眼不錯。

臨分手時,我問他︰「準備第一志願報哪兒?」

「還沒拿定主意?」

「還沒拿定主意?都什麼時候了?」

他反問我︰「你呢?」

我沖他一笑︰「保密!」

回家看晚報,知道明天是美國人的母親節。這一節目是在1906年美國人安娜•賈維絲的母親死後,為了紀念母親,首先提出建立母親節的。以後,每年五月的第二個星期便定為母親節,人們要給還活著的或死去的母親獻上石竹花,象征著對母親的愛。

中國為什麼沒有母親節?有兒童節、青年節、端午節、中秋節……唯獨沒有母親節。

我的媽媽辛苦,但姑媽更辛苦。我一直把姑媽當做我的母親。明天,我要給她寄點東西去,我送姑媽什麼禮物好呢?

5月11日

我跳下三103路無軌電車,往美術館門口走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丁然。他早在那里了。我的心一陣緊縮。雖然,這樣的約會,對于我來說,並不是第一次,但和丁然到底還是第一次。我還有些激動。我想克制自己。不行,克制不了。看樣子,我還是沒有長大。

他見到我,顯得很高興。他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干嘛不來呢?」

他笑笑,沒說話。

他只已買好了兩張入場券。走進大門,院子里紫藤綴滿一串串紫嘟嘟的花,隨著微風正輕輕地搖顫,能听到它們的颯颯細語。他跑到小賣部,買了兩塊紫雪糕。我也不客氣,美美地吃了起來。

他對我講起那天他在這里等我的情景︰「那天,我等你,時間過了二十分鐘了,你也沒來。我挺著急,不住看手表。你說有意思沒有意思,我旁邊不遠,站著一個女學生,不過,比咱們起碼小兩年級。她也在不時看手表。我猜想她一定在等人。等得不耐煩了,我們倆先後在賣冰棍的老太太那兒一人買了一支紫雪糕……」他揚揚手中的紫雪糕,我靜靜地听著。「在買雪糕時,我看見她手里拿著本瓊瑤的小說《月朦朧,鳥朦朧》……」

「你手里也拿著一本《月朦朧,鳥朦朧》!」我笑著打斷他的話。

他笑了︰「哪兒的事!那是瓊瑤小說里拙劣的巧合吧?我不喜歡瓊瑤那甜膩膩的小說。不過,這本《月朦朧,鳥朦朧》使我們倆搭上話。實在等得無聊了嘛!我們倆人閑扯起來。我問她︰‘是瓊瑤的書?’她點點頭,問我︰‘看過嗎?’我說︰‘看過!’從這兒開始,我們就開始爭論起瓊瑤來了。她說怎麼怎麼好。我說怎麼怎麼不咋著。爭得挺有意思的。爭了半天。她忽然眼楮一亮.立刻不再和我爭論,飽走了。我回過頭一看,一個男孩子走過馬路,正向她走來。他們買好票,走進門。我還站在這兒……」

他沒再講下去。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兒的。只听見微風中紫藤在颯颯細語。紫雪糕,在我們手中正一滴滴融化。

我們走進展覽大廳,看了吳冠中和李可染的畫展。我很喜歡吳冠中畫的駱駝,而不喜歡他畫的熊貓。熊貓,只會露出一副傻樣兒,供人一笑。駱駝給人以啟迪。它沒有鮮艷的色彩,卻給人莊重、深沉的感覺和聯想。我也喜歡李可染的牛,它使我想念泥土氣息撲鼻的鄉村,想起淳樸和實在。他說他不大喜歡國畫。看了半天,還是老一套,變化不大。他喜歡油畫,喜歡梵高,喜歡莫奈,也喜歡羅中立,喜歡陳逸飛。不過,我們倆都共同喜歡李可染的一幅書法,上面寫著︰「所要者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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