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說完之後,再也不提這事。他領我去自由市場,說是買條活魚熬湯,我同他在池中模活魚,模到手里又滑走,真有趣!最後拎回一條一斤六兩的大鰱魚回家,魚還在車把上一蹦一跳的。濺了我一身水。我明白爸爸的心意︰他是特意帶我出來散心的呀!爸爸,爸爸;您放心吧,我會拔身出來!我會堅強起來!
2月16日
收到姑姑的來信。她問我為什麼沒有去呼和浩特?她買好整整一只羊,是特意托人到草原買回來的呢,等我去吃我喜歡吃的涮羊肉。可是,一直等到過了初五,眼瞅著快開學了,還是沒有見我來。她的幾個兒子想分了這只羊,她沒讓。那只羊還硬柳梆地凍在陽台上……
我讀著姑姑的信,眼淚滴落在信紙上。姑姑,我對不起您!從放寒假到現在,我光沉浸在個人的煩惱之中,連一封信都沒給您寫!我太自私了!我讓您孤獨而寂寞地過了一個春節!
我出生剛剛滿月,姑姑呀,就是您把我從成都抱回呼和浩特。那時候,媽媽在北京上班,爸爸當兵在成都駐防,媽媽是在成都,在爸爸部隊的醫院里生下的我。生下我,媽媽沒有女乃,任憑熬了多少魚場、排骨揚、泥鰍湯……還是催不下一滴女乃。媽媽身體壞透了,我是被爸爸抱出了院,媽媽還住在醫院里。我小時候可真能折騰,一宿一宿不睡覺,光是哭,大家都叫我「夜哭郎」。爸爸實在沒辦法又照顧媽媽又照顧我,只好打電報請來了您!您一直在這里把我帶到出滿月,和爸爸、媽媽商量︰「你們工作這麼忙,你呢,當兵,到處流動,靜敏呢,身子骨又這麼弱,你們要是放心,孩子就交給我帶,我反正也退休了……」就這樣,您一直把我帶到十歲!
小時候,我難得見到到處跑的爸爸,也難得見到一直病殃殃的媽媽。我一直管您叫媽媽,叫得您起頭只是笑,後來就高高興興答應。我知道,您給了我快樂,我也給了您快樂!我離不開您,您也離不開我。
罷到呼和浩特時,我還是個「夜哭郎」,抱起來哭,放下來哭,哭得您也掉下眼淚來不住哭。我和您對著哭。後來,您帶我去醫院,中藥、西藥都吃,哭還是止不住。我可真是個「個別分子」。您听鄰居講,把小孩名字寫在一張紙上,貼在離家遠遠的一棵大樹上,可以治小孩夜里哭,說是樹神可以將小孩的哭病吸走得遠遠的。您信了,真地找了張紙,把我的名字寫在紙上,走到遠遠的郊區,靠近昭君墳的一棵古松樹,把紙貼上去……哦,姑媽呀,這可真是把您急得無法兒了,您怎麼會相信這種迷信的法子呢?說是迷信吧,說來也怪,我的哭還真的漸漸少了,最後,不哭了。我笑了。姑姑,您也笑了!
我長大了,能說話了,能跑了,能自己搭積木了,能夠給您買三分錢醋五分錢鹽了,能夠背上小書包上學了……姑媽,您是我的第一個老師。現在,我的學習成績好,那最初的地基,是您結結實實幫我打下的。我永遠也忘不了!忘不了!
有一次,您給我講故事,說有一位畫家想畫一座森林。于是,畫家畫了好多好多的樹,有松樹、楊樹、燁樹、柞樹、銀杏樹、雲杉樹……樹畫得象極了,好象只要吹來一陣小風,這些樹的樹葉都能晃動……然後,您問我︰「天琳,你說這個畫家畫的森林對不對呀?」我回答︰「對呀!」您笑了︰「不對!森林里光有樹怎麼能行?灌木、青草、野花都在哪兒呢?」我也笑了。您又說︰「于是,畫家重新回了一張畫,他添了灌木叢、青草和野花。這回,你說畫家畫得對不對呀??」我回答︰「對!」您又笑了。「怎麼對呢?森林里有沒有昆蟲?有沒有鳥?有沒有蝴蝶?有沒有蜜蜂?」我說︰「有。」您說︰對啦!有!為什麼沒畫上?這樣的森林是不完整的。于是,畫家又重新畫了一張畫,添上了鳥、蟲、蜜蜂和蝴蝶。你說這回畫家的森林畫得對不對呀?」這一回,我不敢輕易地說「對」啦。我眨巴著眼楮想了半天,然後回答︰「不對!」您高興極了,連著幾聲問我︰「怎麼不對?你說說!」我答道︰「森林里還有蘑菇,還有松鼠,還有大狗熊,還有好多好多的動物,畫家都沒有畫上!」您高興地摟住了我,在我的臉上親了又親,說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知道動腦筋了!以後,學什麼都要動腦筋,千萬不能一張口就說答案。有些事情,答案不那麼好找,甚至不是一個答案。你以後長大了就知道!就說這森林,藏著的秘密太多了,我們人類只知道其中很少、很少一部分。要想畫全它,難吶,要靠你們這些小寶貝呢……」
泵媽,您講的這個森林的故事,我怎麼也忘不了。到北京,上了中學以後,我看到了一本書,題目是《林中小老人》,是位蘇聯作家叫德特里耶夫寫的。那里面有一篇故事︰《森林是什麼》,就是小時候,姑姑您給我講的那個難忘的故事。不過,我覺得書里寫的怎麼也沒有您講得動听!……
泵媽!我真想您!我恨不得立刻見到您!您信中問我︰「為什麼沒有來?你不是說放寒假要來的嗎?是不是在準備考大學?還是有了什麼別的事情?……」姑媽?我怎麼能告訴您爸已經給我買了去您那里的火車票,是我私自作主給退掉了。姑姑,請您原諒我吧!我一時無法說清楚。說實在的,我的心里特別亂。小時候,您給我講森林是什麼?森林里藏著許多秘密。現在,比森林更復雜得多得多的是生活,是世界,是愛情。我在不住地問自己︰世界是什麼?生活是什麼?愛情是什麼……
泵姑,您能給我解答嗎?
2月17日
今天,下了這麼大的一場大雪。北京城,都被雪覆蓋住了,樹上,房頂上、路上,到處是雪。一直到現在;雪還紛紛揚揚地下。好不易今年冬天才下了一場大雪,北京城太干旱了。我好久、好久沒見到這樣的大雪了。我真想找個伴,跑到外面去堆個雪人,去打雪仗玩!可是,沒有伴,而且,我也大了。望著窗外飄飄灑灑的雪花,我的心里莫名其妙惆悵起來,感到一陣陣孤獨。
我坐下來寫日記。寫著、寫著又寫不下去。很想找點兒恰如其分的形容詞,形容形容眼前這場大雪,卻一個詞兒也找不出來。
我又翻報紙,亂七八糟的新聞,古城縱橫里的批評,土里土氣的笑話……突然,我看到這樣一條消息︰今年剛剛頒發的體育勇敢國際獎,獎給日本37歲的植村直。植村直去年5月獨自一人探險北極,橫穿北冰洋。行程800公里,歷時57天。他從加拿大的哥倫比亞角出發,開始是坐在一群狗拉著的雪橇上,後來狗被全部凍死,雪橇也墜入海底,他便步行,沿途遇到大自然風雪的襲擊和北極熊的攻擊,他終于戰勝一切困難,勝利歸來……
不知怎麼搞的,我的心咚咚不住加快地跳。我想起了什麼?記憶,真是一位不速之客,突然不請而至,攪亂了心的平靜。我忽然想起元旦前夕郭輝講的阿蒙森和斯科特,那兩個探險南極的英雄——一位成功的英雄,一位失敗的英雄。日本這位探險北極的英雄,把我又帶到南極那片冰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