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埃賴著他,狐狸杏眼瞇成一條縫。
「洪綱已坦承是他讓女兒洪雪英慫恿鐵明英開城降敵,只因為他的女兒嫁給了鐵明英,怕我功高震主,便想了這等計謀,想讓朱家軍當他們的後盾與我對抗。洪綱是我的啟蒙師傅,當年還曾在戰場上替我爹擋箭,瞎了一只眼……」
鐵木鷹看著小埃,長嘆了口氣。
小埃突然一躍到他的胸前,伸出前足拍拍他的臉。
「妳在安慰我嗎?」鐵木鷹低語一聲,心窩里涌出一絲暖意。
小埃發出一聲低呼,跳到他寬闊肩膀,用狐狸尾巴圍住他的頸子。
「妳這小家伙。」鐵木鷹笑著將臉埋入牠的尾巴里,鼻尖卻有些發酸。
母親身為側室,自小對他采以極嚴格教誨,不給任何溫情,只盼得他有朝一日能取代嫡長子位置成為鐵城城主。他雖是衣食無虞,任何苦處卻是無人可訴,久了也習慣了將情緒往內藏。
沒想到這小家伙卻比任何人都懂得他的心哪。
「將軍,好消息哪!」書齋門外響起李虎的大叫。
「進來。」鐵木鷹說道。
「將軍,你瞧你瞧,這是一名書生崔長春畫出來的金福來。」李虎沖進書齋,手里卷軸斜抓在胸前,脹紅臉頰活像招財進寶的財神爺。
鐵木鷹看著畫像里盤著圓髻、一臉天真的姑娘,那對眼楮不正是──
他驀低頭看向小埃那對又圓又憨的眼珠。
小埃正跳到案頭,黑亮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畫像里的人。
「這是我的救命恩人。」鐵木鷹說道。
「我們把這畫卷擺在香案前,早晚三炷香膜拜。」李虎說道。
小埃一掌好奇地拍向畫像,不料爪子卻勾破了畫像的臉。
「妳做什麼!」鐵木鷹大喝一聲。
小埃嚇的一跳,倏忽一聲縮到長榻角落,睜大雙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鐵木鷹濃眉一皺,低頭看向已毀了雙眼的畫卷。
他只記得金福來的那對眼楮,至于五官倒是沒什麼大印象了,畢竟她那日小臉盡是塵土,什麼也瞧不出來。
「將軍,何必跟小埃過不去,大不了要崔長春再畫一張就是了。」李虎打著圓場,懷里還藏著一顆要喂小埃的甜八寶包子。
「做人要知恩圖報,金福來救了我,我對她便是見到畫像都該恭敬以對。」鐵木鷹一本正經地說道,仍是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張破損畫卷。
「怎麼還是這種不解風情的理由!我還以為將軍喜歡上金福來,才會為了畫像被抓破而大發脾氣。」李虎一拍額頭,長嘆一聲。
「胡來!我怎麼可能對救命恩人有那等狎猥心思。況且,這金福來瞧來還是個小ㄚ頭。」鐵木鷹一臉凜然地說道,目光卻無法從畫像上移開──
金福來原來長得如此圓女敕可喜,瞧著就像……包子?
難怪她愛吃包子哪!鐵木鷹想到她那對什麼都不怕的眼兒,唇角不禁一揚……
第2章(2)
「這金姑娘明明就是個大姑娘,而且一副宜室宜家福泰模樣。」李虎說道。
「我只覺得那對眼楮看來就像小埃。」鐵木鷹目光隨之望向小埃。
「唉呀,你不說不覺得,你一說,倒真是覺得像極了、像透了!」李虎盯著小埃,樂得拊手大叫。
小埃走到李虎身邊,左繞繞又走走,鼻尖左嗅嗅又聞聞。
「你又帶了什麼給小埃吃,牠才剛吃完一顆包子,你就不怕把小埃給撐死?」鐵木鷹雙唇一抿,卻有些莫可奈何地說道。
「唉呀,我沒有……」李虎抓頭撓腮地說道。
小埃在李虎身邊轉了一圈後,又繞回鐵木鷹身邊。
「為城主送上晚膳。」婢女站在門口,低聲喚道。
「進來。」鐵木鷹頭一抬,鐵面習慣性地沒有表情。
婢女嚇得即刻低頭,不敢仰視他的眼。
小埃則飛奔到鐵木鷹身邊,巴住他的腿,表現一副「他很好相處」的模樣。
婢女將菜肴放于桌上,小埃馬上跳到邊凳視察菜色──
兩碗大米飯、一大盤炒蘿卜、一大盤雞蛋、一大盤腌魚,就是尋常人家菜色。
鐵木鷹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小埃興致缺缺地窩回牠最愛的老位置──他的懷里。
「粗茶淡食便進不了口嗎?何時竟養出了妳這麼刁的嘴?」鐵木鷹扯扯小埃耳朵,牠也不以為意地繼續往她懷里鑽。
婢女目瞪口呆地看著城主和顏悅色姿態,懷疑自己眼花。
鐵木鷹察覺到婢女的注視,瞬間斂去臉上慈愛神色,嚴眸朝她掃去。
婢女嚇得倒抽一口氣,聲音顫抖地說道︰「奴婢告退。」
無怪乎他在戰場上戰無不勝,被那對黑眸一瞪,就覺得像有把大刀劈過來一樣。
李虎乘機偷偷把八寶包子放到長榻邊。
小埃一改懶洋洋姿態,倏地撲向包子,很快地把包子藏到專屬角落。
「你們再這樣喂小埃,牠早晚被你們喂出病來。」鐵木鷹不以為意地說道。
李虎看著將軍,只是模模頭傻笑。
「將軍對于鐵明英及洪綱之事,要怎麼處理。」李虎連忙轉移話題。
「鐵明英終生監禁,洪綱問斬,親族流放至邊域,唯洪雪英留在鐵明英身邊贖罪。」鐵木鷹瞪著晚膳,面無表情地說道。
李虎瞪著牛鈴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將軍剛硬臉龐。
「將軍……不,城主,你這樣判刑會不會太嚴苛?洪綱畢竟是兩朝元老……」李虎急得脹紅了臉,大聲嚷嚷道。
「既是兩朝元老,更該恤民所苦,不該陷鐵城百姓于苦難之中。」鐵木鷹看著小埃慢條斯理地靠近,他拍拍大腿,牠便一躍而上,躺在他腿上與他同看李虎。
他撫著小埃的毛皮,心里卻隱約覺得牠挑此時靠近,是為了給他一些安慰。
「可是,洪綱平素造橋鋪路,素有善人之名,加上他輔佐先城主有功。這回胡涂縱容朱家軍進城,百姓們怪的也都是鐵明英,倒沒人說過洪綱重話。」
「百姓們不知道洪綱居心叵測,難道我也要跟著愚昧?」
鐵木鷹怒喝一聲,李虎噤了聲,而偎在他身邊的小埃,則又用頭頂頂他的手臂,像是叫他息怒一般。
鐵木鷹望著小家伙黑碌碌眼珠,盡可能地讓臉色不那麼嚴峻。
「不管怎麼說,洪綱是老臣,又當過你師傅……」李虎扯著嗓門說道。
鐵木鷹右手一指,阻止他再說。
「我心意已決,明日會于早會時公布。」鐵木鷹說道。
「我怕你新上任就用了嚴刑峻法,會引來眾人非議。」李虎著急地說道。
「我寧可城內百姓忌憚刑法而心存恐懼,也不願他們見到重罪被輕放,種下了心存僥幸之因。城內如今百廢待舉,若有人為非作歹,對居民又是另一種折磨。」鐵木鷹臉色嚴肅地說道。
「城主時時心系百姓,實在了不起。」李虎激動地說道,方形臉又脹得通紅。「我馬上就把你這番心思跟所有人說明清楚……」
「無須多解釋,日久便見人心,你先下去休息吧。」鐵木鷹將小埃抱到一旁,走到幾案前,開始用餐。
李虎看他不再開口,也只好訕訕地退了下去。
小埃趴在長榻間,看著鐵木鷹皺著濃眉用膳,看久了也就閉上眼楮打起盹來。
「唉。」鐵木鷹長嘆一聲,只願自己能像小家伙一樣無憂無慮。
鐵木鷹勉強咽下口中飯食後,放下筷子,再也無法下咽。
他將臉龐埋入大掌之間,痛苦地喘息著。
他殺敵無數,為的是保家衛國,現下決定雖也是為了保家衛國,但殺的卻是他曾經視之如父的洪綱。他的心也是肉做的,怎麼可能不痛呢?
鐵木鷹全身緊繃著,腳邊傳來一股暖意,他低頭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