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羅見狀,心窩又是一陣悶痛。
「京城里疫病事情都處理妥當了嗎?」他問。
「是啊,所以我不需要再出宮了。」
「真好。」他半垂著眼,將面頰偎在她手掌里輕輕撫摩著。「我這幾日經常夢見我們年少時待在仙人島之情形,那時真開心。」
「現下比那時更開心啊。」而今家國已復,她總是卸下了一份心頭重擔啊。
「是嗎?」司徒無艷悠然地睜開眼,星寒黑眸直直地看入她眼底。「你現不能擱下國事,專心守著我半日嗎?」
段雲羅心口一悶,忽而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深知自己擔負著天下眾生期望,是故她登基以來,總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可她忽略了司徒無艷,忘了他最在意者從不是天下,而是她這個人!
包甚者,她竟也淡忘了她彼時想守護著無艷之決心,她怎麼對得起他呢?
段雲羅傾身撫著他臉頰,千萬歉意全都寫于眼中。
「之後,每日用過晚膳之後,我便將朝政擱在一旁,專心陪你,好嗎?」她柔聲說道。
「當真。」司徒無艷雙眼熠熠生亮著,完全不復方才倦意。
「不過,你可得養好身子。白日里多幫我處理朝政,我夜里才有時間多陪……」
當當當——
「戌時一刻。」
外頭擊板聲起,響徹子宮里夜色問。
「一刻時間已到,伸出手讓我把脈。」段雲羅朝他伸出手。
司徒無艷順從地朝她伸出手腕,因著如今心願已遂,雙眼亦心甘情願地閉了起來。
他這幾日身子非常不對勁,皮膚發熱但骨子里卻又冷得讓他發寒。他什麼也不敢吃,因為一吃便會嘔吐,所以只敢喝著少量水,熬著忍著盼著她回宮。
明明已經決定要為她的戮心國事而多識大體一些,可他一生起病來,便忍不住要鬧任性。他偏要惱她這麼多日不回宮、偏要惱她永遠將其它事擱在他前頭……
「無艷……」段雲羅握著司徒無艷手脈,臉色慘白地低喚了一聲。
「嗯。」司徒無艷才睜開眼,便見著她淚水斷線珍珠般地滾落著。「怎麼哭了?」他伸手拭著她淚水,心里已有數。
「無艷,你染了霍亂。」段雲羅撫住他面頰,直勾勾地看著他。
司徒無艷回望著她紅腫雙眼,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我想也是。」他極輕地聳了下肩。
「你……」段雲羅哽咽地說下出話,忽而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
她打得毫不手軟,臉頰都被自個兒打偏了,蜜色皮膚也印上了五指紅痕。
「雲兒!」司徒無艷大驚失色,伸手要去握她,孱弱身子顯些整個落出炕邊。
段雲羅急忙扶住他身子,迫著他躺平在榻間。「別理我,這是我活該報應。我盡忙著外頭事,卻忽略了你!」
段雲羅不管臉熱辣辣的痛,她走到幾案邊寫了藥方,搖鈴喚人領了藥方速去煎藥。
無艷身子極差,旁人熬得過去,他都未必能夠了。況且,這霍亂要是一個沒處置好,是會奪走人命的啊!
「你為何不早點讓宮里御醫替你看診?」段雲羅回到他身邊,牢牢地握著他的手,卻怎麼牢都嫌不夠緊。
「我以為你會早點回來的。」他心滿意足地說著,明明困了倦了,卻怎麼也舍不得睡去。「況且,染了霍亂也好,我若生病,見著你的時日似乎便能多一些。」
「別說這種傻話!我已經答應你日後會多陪你的……」
「我記得你的簡陶師傅說過,我這身子若能堪得住十年,便已是萬幸。結果我找著了你,多活了這些時日,也算快活了——」
「我不听你說這些!」段雲羅捧著他臉孔,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我陪你到石屋里將你體內毒邪以汗排出,宮女們應該已經燒熱石屋了……」
「雲兒,你可知道我這幾日其實壓下了幾份折子……都是國外幾名素有賢德之名的太子,為著向你求親而來……」司徒無艷半偎半靠于她身上,閉著雙眼喃喃說道。「我原是已決心要娶你妻了,可我又猶豫我這身子會耽誤了你……」
「無艷。」段雲羅捧著他面頰,認真且虔誠地望著他。「我今生除了你,誰也不嫁。」
「我等著就是你這句話。」
司徒無艷半揚眸,揚起了一抹又美又倔又得意的笑意後,繼而便人事不醒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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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艷昏迷了整整三日,竟是不曾再睜開眼。
霍亂疫病奪了他生氣,讓他前些時間總沒法子好吃好睡。而幾日不曾好眠好睡,亦造成他這段時間不分日夜地高燒下退。
段雲羅守在司徒無艷身邊,沒有法子合眼。
幾回真忍不住困意,真個睡著了,便總是不消多時,便要慌忙驚醒,沖到他身邊,探著他呼息。總是非得確定他真實地活著,她才有法子安心。
她這輩子不曾如此害怕過。總是懼怕就在她一眨眼之間,閻羅鬼差便乘機帶走他。
白天,她依舊上朝,之後,她便回到他的寢宮里批閱奏折。
夜里,她下管吳嬤嬤再說什麼男女之別,她就是堅持要陪著他人眠。
段雲羅知道縱使她在外頭救了幾百個霍亂患者,若是司徒無艷真有一丁點損傷,那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這日午時,正是醫者所謂氣灌于手少陰心經,血注于心髒之際。段雲羅替無艷扎完針,她靠在一旁牆面上,靜靜凝望著他。
無艷身上之霍亂疫疾,經過她幾帖藥方之醫治,已被祛除。
只不過他身子原就較常人體弱許多,兼以先前一年之積勞成疾,再加上這幾日替她代持朝政,日夜交相煎之下,才會這麼昏迷數日不醒。
她知道自個兒該好好保重,不能跟著他一塊垮了身子,可只要他一日不醒來,她便一天沒法子好好安眠安神啊。
「女帝,楚將軍及其妻子來探視攝致王。」女宮站在門外,低聲喚道。
「快請他們進來!」
段雲羅連忙起身相迎。
無艷昏迷後,她即刻通知他結拜兄弟楚狂人將軍進宮。
楚將軍一接到消息,便帶著妻子諸葛小雨連夜趕來,這幾日皆住在宮里,每日午後亦會來陪伴無艷說說話。
「叩見女——」楚狂人一進門,聲音洪亮地拱手為揖。
「楚兄,不必多禮。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當自己是無艷妻子,當你是無艷大哥。至于小雨,也只要喚我一聲雲羅姐姐即可。」段雲羅說道,屈膝回禮。
「雲羅姐姐,司徒無艷今天好點了嗎?」諸葛小雨跳到段雲羅身邊,一對圓澄眼珠認真地看著司徒無艷。
「和昨日一樣。」
「那就代表沒變差啊,很好、很好!」諸葛小雨一逕點頭,對著段雲羅又是一陣笑。
段雲羅被她的笑容影響,也不禁綻出一方笑容。
「無艷體力透支,這一、兩日應該便會醒來了。」段雲羅輕聲說道,心里疚意若不說出口,實在難受得緊。「我不在的那幾日,他依舊日日早朝,替我將這些時日之各省奏折全都批閱了一回,恐怕是日夜都不曾好好休息,才會累出這等病來。」
「無艷辛苦至此,偏偏他那幾日代政之舉,卻也讓官員間流傳著攝政王有竄位野心之語。」楚狂人說道,對于那些迂腐官員腦中污穢想法,著實不痛快。
「司徒無艷若有竄位野心,當初直接自立為王不就得了。」諸葛小雨抓抓臉頰,奇怪地說道。
「那些內心有陰謀詭計之人,腦中自然都是陰謀詭計想法。當然多少也扯了一些無艷恐怕自己不足以鎮壓天下人,是故才找了女帝為傀儡之類的胡言亂語。」楚狂人魁梧如山身子,一板起臉孔,怒意便排山倒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