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我身子好多了,才說你愛這藥味兒,現下又急忙忙地擔心我生病?你啊——」司徒無艷輕笑著,擁她入懷。
「你身子骨變好,便是因為我日日耳提面命著大小事。
「所以,不許你一日卸下這責任。」司徒無艷指尖覓著她肩膀,撫上她臉孔,俯頭以另種方式緊盯著她。
月光下,他的臉孔透著一層白玉光華,耀眼得讓她移下開眼。
她使出全身勁兒,伸臂擁緊他。
司徒無艷回擁著她,怎麼會不知情自從朱紫國提出要助她復國一臂之力後,她便像一刻都舍下得與他分離一般地黏膩著人呢!
只是,她愈是摟得他密不透風,他便愈是心慌,總以為有什麼不祥之事要發生。
可她允過他,這個年過後便要同他成親了。他堅信成親之後,情況必會有所不同,于是便強壓下不安,不再多追問她近日之異樣。
「這幾天不開心嗎?」他佯作不經心地問道。
「我哪不開心了?我打小到大,還沒過過這麼有意思的年。咱們再喝點酒……今夜便和月色共眠……」她拎起腰間那盅巴掌大小葫蘆酒壺,眼眶紅了。
她拿起酒喂到司徒無艷唇邊。
司徒無艷不疑有他,喝了幾口。今宵有酒今宵醉,明兒個他便要向灰虎將軍提親了!
段雲羅抬眸,以指拭去他唇間濕潤酒液,手掌不住地顫抖著!
她在酒里擺了安睡散,混在酒里,足足可以讓他睡上兩個周天。而待無艷醒來後,他與她便是一生一世永別了!
段雲羅心里的酸楚,在胸腔里竄動著。她喉嚨灼熱得像火在燒,眼眶幾回都失控地逃出水氣。可她狠狠咬著拳頭,眼淚只能往心里吞。
「這酒後勁倒強。」司徒無艷玉白臉龐被酒氣染出紅暈,縴長身子搖晃了一會兒。
「是啊,我只瞧見你在我面前轉啊轉地……」段雲羅格格笑著,大聲暢笑著以釋放著她沒法釋放的慟哭。
「雲兒……」他又喝了口酒,低眸神態極媚地喚人。
「啥事?」
「雲兒……」
「啥事?」
「沒事。只是想著不久之後,你便要成為我娘子了,一顆心便像是要炸開似地疼著呢!」司徒無艷在暈沉間,用盡全力捧住她的臉孔說道。
「我的心也疼著呢……」被他一說,眼淚不听使喚地滑下眼眶。她嚇得馬上定住眼淚,就怕他發現任何端倪。
「哭什麼?」司徒無艷傾身,以唇啜飲著她的淚水,眉宇間盡是醉意。
「喜極而泣。」
「那我也該流下幾顆淚了……」司徒無艷倦了,閉上眼,下顎擱在她肩窩里,悄喃說著。
「別說話了,好好睡上一覺吧。」段雲羅听見自己以一種微笑聲音同他說道。
司徒無艷的臉靠在她的下顎,呼吸漸漸、漸漸地變得平緩了。
段雲羅的心痛再也沒法可忍,無聲淚水順著臉龐而下,濕了領口、衣襟,涼了她的心。
此時,夜色如墨,轟轟海浪聲在靜夜里顯得氣勢磅礡,但听在段雲羅耳里卻沭目驚心得像是鬼差要人生離死別之催促聲。
「公主,船已經準備好了。」
一刻鐘後,灰虎將軍走近他們,上前低聲說道。
「再給我一刻鐘吧,我還有些話想跟他說說……說完之後,便可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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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雲羅不知道自個兒痴痴地坐了多久,只知道天上明月開始瘋也似地璀亮著,映得夜色一如白晝。
熾銀月光照得司徒無艷絕色面容在月光之下顯得超塵出眾。
段雲羅望著他,眼里不再有任何驚艷之意,只有攬心的悲傷。
「你日後要一個人過生活,脾氣得好些。你得告訴你身邊的人,說你中過劇毒,身子很差,一染風寒便得和閻王搏命。要告訴他們,說你年少時被惡人迫服下五石散,皮膚很薄,絲綢之外的衣料會刮傷你的肌膚。你得告訴……」
段雲羅心太痛,不能自禁之淚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臉上、頸間。
不能在一起——因為她的命從沒屬于過她自己,她身邊有著太多為了扶持她這道王族血脈而不顧性命之英魂。
不能在一起——因為她畢竟不想見著他親眼看到她時的無奈。
上天讓她擁有了一道仙泉般的嗓音,卻未曾讓她擁有同等的容貌。她從來不抱怨過這點,直至她遇見了天人一般的他。
那雙美目若是能瞧見的話,也會對她的容貌感到震驚吧。
她不想見到他眼里的失望,因為他始終以著男子愛女人方式來呵護著她。
「別了——」段雲羅低頭貼著他的臉,熱淚全揉碎在他的肌膚上。
扁是想到要和他分離,她便心痛到連呼吸都難受了,她根本不敢想象日後再也見下著他的日子啊。
「公主,可以啟程了嗎?」灰虎將軍上前問道。
段雲羅擁著無艷,只是定定地坐在原地,眼楮眨也未眨地緊盯著人。
當無艷醒來之後,他會發現他失明了半年之雙眼,能重見光明了,但他亦會發楣廣!
他再也見下著她了!
「公主。」旁人以為她沒听見,又喚了她一聲。
段雲羅貝齒陷入唇間,她強迫自己一根一根地松開手指,讓他遠離她的懷抱。
她沒法子留他啊!
「啟程吧。」段雲羅緩緩起身,不敢再看司徒無艷。
「雲兒……」司徒無艷突然低喃了一聲。
段雲羅猛打了個冷哆嗦,紅著眼眶再次看向了他。
兩名士兵正抬著他縴瘦身子走向船艙,段雲羅上前握住了司徒無艷的手。
「好好睡,我在你身邊。」她柔聲說道,要吳嬤嬤拿來她為他所繡之紫色披風為他密密披上。
披風上沒有比翼鳥,只有一只紫色翠羽鳥孤伶伶地站在枝頭,瞧得人心酸。
別怪我……段雲羅咬緊牙根,不許自己在眾人之前落淚。
「夜里風浪無常,公主乃金枝玉葉之身,還是待在島上安全些。」灰虎將軍上前勸阻道。
段雲羅抬頭,黑白分明眸子很快地瞥了所有人一眼,淡然容貌自有一股皇室威儀。
「我都要放手讓他離開了,還不準我送他最後一程嗎?」她說。
段雲羅挺直身子,頭也不回地與司徒無艷一起登上船艙。
若是此程能與司徒無艷一同雙宿雙飛,而不是為了送走她最摯愛之人,那該有多好,那該有多好啊……
段雲羅坐于舟中,啟唇悠悠地唱出了「越人歌」。
「今兮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段雲羅唱至最後一句時,早已埋首于無艷胸前,淚流滿面。
可她沒法子停下歌唱,因為她有太多太多心情想傾訴予他,可身邊有其它人哪,她又怎能讓他們知道她的心碎呢?
無艷永遠不會知情,讓他離開,是她不舍得讓他知道她將嫁予他人之用心良苦哪。無艷永遠不會知情,她正是因為深愛著他,才要讓他遠離啊……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心悅君兮君不知……」
于是,「越人歌」在黑夜海上泠泠地響了一夜。
那歌聲清雅婉柔,有著超乎曲調之深情,舟夫們即使不懂越國語言,卻也不禁為那聲聲悲愴的語調而落下了淚。
「心悅君兮君不知……心悅君兮君不知……」
第四章
四年後——
司徒大宅之西廂里,一束陽光灑入菱格窗欞,落在一名敞著紫色衣衫,倚著白緞靠背,正合目睡眠之男子身上。
說他是男子,可他那張絕色臉孔肯定要讓天下人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