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師傅準備艾草炙針。」段雲羅飛快返回船艙內,也忙著打點了起來。
師傅們教導她的首課,便是要她不論做任何事,若想有所成就,便得發下長遠心。這一回,她自作主張救了人,又豈能毫不努力便退縮了呢?
只要她有能力的一天,她便要救醒這個左王府家之男寵,好彌補這人當初所受到之苦難。
「嬤嬤,替大伙煮壺濃茶,咱們今晚要跟著御醫師傅熬夜了。」段雲羅回首向吳嬤交代道。
「是。」吳嬤嬤領命而去,在甲板上啪啪啪地奔跑著。
那一晚,段雲羅的船駛向遠方海域--
駛向一處只有灰虎將軍年少時去過一回,驚嘆地繪于私人海圖里,其它人卻未真正見過樣子之仙人島……
第二章
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段雲羅離開國土已有六年光陰。
他們一行人冒著生命危險,憑著一艘前行小舟,順利地避過幾處連羽毛都會沉溺之弱水海域,來到了終年籠罩在煙霧間之仙人島。
原以為到了這座無人島上,盛時不再,一行人早早有著過著茹毛飲血蠻荒生活之打算。下料,仙人島上卻處處盡是神仙福德。
島上海灘布滿了灰白相問石頭。這些石頭看似尋常,但在御醫師父將其對準光線之後,眾人卻不得不驚呼子石頭內所透出之翡亮綠光。
這滿地沙灘石頭竟有九成都是未曾琢磨之翡翠原石!
灰虎將軍拿著石頭,換了一船的物件、藥材、種子,甚且還買來了幾名無家可歸之可憐稚子稚女及婆子到島上幫忙。
他們在仙人島上蓋起石屋,聚起村落,男耕女織的日子便這麼過了下去。
段雲羅在將軍師傅及御醫師傅之教導下,亭亭玉立地成長了。
當年重傷之笑臉將軍在休養了半年之後,早已痊愈。一年里頭有八個月時間全駕著小舟四處歷險去也。而那名被段雲羅救起之落水者,卻始終沒醒來。
包甚者,他竟成了這六年之間,陪伴段雲羅最久之人。
他名為——
司徒無艷。
段雲羅在他那襲白衫腰帶上發現了這個名字。
「無艷」這名字,對映著他的容貌過分諷刺。段雲羅只能猜想著,是他的家人不意欲他有著這般絕色無儔之容顏吧。
自古紅顏多薄命哪……
無艷若非長了這麼一張連仙人都要嫉妒之臉孔,又豈會被送入左王爺府成為男籠呢?
段雲羅每每想起左王爺那些糟蹋男寵之傳言,總忍不住要為無艷心疼。
六年來,不言不語的無艷早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她心頭無法割舍之一塊肉。
這一日,島上諸事依舊,段雲羅款步走出藥草鋪,走入陽光間。
她身著一襲月牙色衣衫,頭上簡單盤了個螺髻,雖已過了一般女子十五出閣的年歲,但神情間依舊保有著少女方有之純淨。
「長公主好。」士兵們從兩旁田里抬頭,向她問候著。
「辛苦了。我為大家熬了熱麥茶,待會兒記得去灶房喝一些。」
听見段雲羅鶯聲動人之關懷,士兵們但覺一天疲憊全都褪了去。
他們咧嘴笑著,又繼續埋頭以稻灰護住丙樹新苗,以免寒冬凍壞了心血。
段雲羅繼續往她的院落走去,沿途不時停影和大伙打招呼,閑話家常。
島民眼中的段雲羅,面貌雖只是平凡,但她那雙洞察人心之聰慧眼眸,總讓人在事有災異,心頭有事時,忍不住想對之告訴一番。
包遑論這島上諸多屋舍設計、田農知識亦是出于長公主發想,怎生不讓人愈加佩服呢?長公主不過是名十八歲姑娘啊!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後,段雲羅這才回到自己院落里。
她先在主屋外頭藥草圃里繞了一圈,剪了一枝牡丹放在親手燒制之陶盤里,便急忙轉身來到院落那間架高石屋里。
石屋以板岩鋪蓋而成,架高屋子下方則擱了一只木頭大灶。
這是師傅新創之燻蒸療法——當大灶燒熱石屋後,便將藥草平鋪子其內。而藥草被石板烤熱後,療性便能透過無艷全身毛孔而進入體內,替他補氣排毒。
「青兒,你可以先離開了。」段雲羅喚了一聲坐在石屋外打盹的小廝。
「是。」十來歲青兒正是愛玩年紀,一得了空,立刻飛奔而去。
段雲羅一見青兒離開,平淡眉眼便已漾出了溫柔笑意,她迫不及待地推開石屋大門,一股熟悉藥草味兒迎面而來,染了她一身香,頓覺全身清爽了起來。
和無艷獨處時,她可以無須是沉穩的長公主,她可以隨意地愛笑愛撒嬌,可以暫時忘卻那些她沒法改變之國仇家恨。
「無艷,今兒個出了大太陽呢!」
段雲羅迫不及待地奔到無艷身邊,原本便如同珠玉一般圓潤嗓音,因為漾著喜悅而更琳琳瑯瑯地讓人動容。
你來了!
平躺在木榻上之司徒無艷,在腦中欣喜地喚了一聲。可他整個人依舊像株植物一般,完全沒法子動彈半分。
「我院里那株總是誤了花期之牡丹,還是開了幾朵,你聞聞——」段雲羅將方才折下之花朵,送到司徒無艷鼻尖。「清清雅雅的,好聞極了,對嗎?」
「嬤嬤昨天搗米做了甜糕呢。那甜味可香著呢!我將甜糕熬成米粥,待會兒便在花圃邊喂你吃,你就能嘗到味道了……」她說著,眼眶卻紅了。
說是喂他吃飯,卻是以湯勺壓著他舌根,強行灌食而入。每喂他吃一回飯,她心里便覺得一陣不舍。可若不硬著心灌他進食,他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了。
到時候,落淚最傷之人,應該是她吧。
無艷之于她,是千金不換的。
這幾年間,她將無艷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沒法子翻身,但他一身肌膚依舊賽雪,樣子雖然總是清瘦,但面容、身軀從沒枯槁過。
她舍不得讓他受苦。她日日夜夜瞧著他,時時刻刻在他身邊說話、對他背誦書冊,早早把他當成自己一部分了。
「無艷……你早日睜開眼楮瞧瞧我,好嗎?」
我何嘗不想早日見著你呢?我早已听過你聲音無數回,我只是掙不過那層拷在我身上之重重枷鎖甲……
平躺于木榻上之司徒無艷,腦中思緒其實紛亂無比。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時有了想法,可他沒法子動彈。他像是被困在腦子無聲暗室里,除了他之外,沒人知道他被困在里頭。
段雲羅凝望著司徒無艷,不禁又輕嘆了口氣。她拿起白布巾輕拭他臉上汗水,手勁極輕,生怕在他身上割出了血痕!
御醫師傅猜測,無艷應該曾于左王府內服食當時盛行之五石散,里頭之石鐘乳、赤石脂、硫磺、石英等礦石,雖能讓其擁一身冰薄女敕肌,卻也成了風一吹都要泛疼之肌膚哪!
于是,無艷之肌膚曬不得太久太陽、吹不得太狂之風,更駭人的是——長期服用五石散者,輕則中毒,重則送命。
「師傅說你命大,你血脈里的五石散毒性遇上了海水咸寒,竟化解了你體內鶴頂紅劇毒。且咱們在船上千里航行了幾日,你竟也撐了下去。師傅行醫日志上,可是著實地把這事給提了一回呢!」段雲羅依照御醫師傅所教導之法,輕掐著司徒無艷主人中,刺激其任脈,以期他能早目清醒。
「事實上是師傅也倔,不救活你,他也覺得臉上無光。況且,人非草木,相處久了,怎麼可能不多費點心思呢……」
段雲羅指尖畫過他的頸間那道因為清臞而顯得脆弱之銷骨,目光流連在他毫無表情之冰雪容顏間。
師傅以無艷來教導她人體百穴,關于無艷身子之一切,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