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船艙吧。別受了寒,讓大家擔心。」吳嬤嬤走到公主身旁,為她披上一件灰鼠毛裘。
段雲羅點頭,仍是不舍地再望了一眼國土。
「皇弟身子好一點了嗎?」她擔心著自小心髒便有殘疾之幼弟。
「少皇子還是有些暈船,剛喝了點粥,御醫幫他扎了幾針後,又睡過去了。」吳嬤嬤說道。
「笑臉將軍師傅呢?」笑臉將軍為了護皇子,身中數十刀,現在還昏迷未醒。
「御醫說笑臉將軍氣力驚人,一定能撐過來的……」
段雲羅一想到總是領著她和皇弟四處玩耍的笑臉將軍,而今體弱蒼白模樣,不禁又是一陣鼻酸。
她欠這些人--太多太多。
「公主,快回房吧。」吳嬤嬤又催促道。
「嗯。」段雲羅轉身回眸,眼尾余光卻突然在河面上看到白色銀光一閃。
「河里有人!」段雲羅驚呼出聲,急忙回身奔至船舷,半個身子全探至河面上。
「咱們現下哪還顧得那麼多呢?能不被逆賊們追上,便是萬幸了。」吳嬤嬤拼命將她往後扯離船邊。
「可是河里有人--」
「這般黑天暗地的,人掉到河里,不死也冷掉半條命了。」吳嬤嬤心里雖也不安,卻是實在顧不得那麼多了。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們便得救人!」
段雲羅高聲喊來了幾名士兵,急忙吩咐他們去取網救人。
「不能救哪!您不能再耽擱了,您叔父放您一馬,不代表他的爪牙會想留您一條生路啊!」吳嬤嬤急得跺腳。
「我怎能見死不救呢?」段雲羅淡淡地說道,開始著指揮士兵將大船轉向。
「發生什麼事了?」
吳嬤嬤一見到教導公主武術、書冊之灰虎將軍現身,連忙開口求救。「灰虎將軍,您快請長公主斷了救人念頭吧!咱們現下都自顧不暇了--」
灰虎將軍伸手止住嬤嬤的話,走到公主面前,沉聲問道︰「發生何事?」
「師傅,河里有人溺水,我們得救人。」段雲羅手往河里一指,但見那抹白色身影又往河里沉了幾分。
「請公主說說想救人原因。」灰虎將軍問道,全身依然處處都是與敵人對峙之後大小傷口。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不就是仁義二字嗎?您打小讓我牢記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現下又豈能見死不救?」段雲羅毫不猶豫地說道,小小年紀之沉穩氣度,已有泱泱大度風範。
灰虎將軍點頭一笑,知道自己這些年對公主教誨總算沒白費。
「移船就近撒網救人。」灰虎將軍說道。
段雲羅松了口氣,在船上人員忙碌之際,她也沒閑著,口氣急促地對嬤嬤說道︰「快去請來御醫師傅,並備好毛毯、熱水……」
「這種冷天之下,不死也半條命了。」吳嬤嬤邊抱怨著,邊往前走。
「只要那人還有一口氣在,御醫師傅便絕對能救回他的。」段雲羅篤定地說道。
如果有人能從閻王手里搶回命來,那人一定是神醫簡陶。
案皇迷信,唯一不幸中之大幸便是听信了一名術士之言,說她命格不凡,應盡聘天下名師以教之。因此,她自幼便得到最好之師傅教導各方學藝。
是否命格不凡,她不知情,她只曉得在父皇被弒之後,灰虎將軍師傅、笑臉將軍師傅、御醫師傅,個個都成了她生命中之貴人。
「怎麼了?」甫入睡便又被吵醒之御醫,惺忪著睡眼走到甲板。
「河里有人落水,煩請師傅救人。」段雲羅說道。
落水網正巧在此時卷起了那抹白色身影,士兵們費盡力氣,七手八腳地才撈起了那具濕淋淋身子,將其擺平子甲板之上。
段雲羅一跨步,彎身想查看。
「公主,您別靠得太近。」吳嬤嬤扯住她。
「嬤嬤,經過這場政變,咱們一路踩著尸首逃離京城,你以為我還會懼怕死者嗎?」段雲羅一雙懂事明眸,定定瞧著嬤嬤。
吳嬤嬤無聲嘆了口氣,松開手。
段雲羅和御醫師傅同時蹲在落水者身旁。
她接過一只干淨布巾,才扳正了落水者那張濕淋淋臉孔,她便和所有人一樣屏住了呼息。
燈火熒熒,益發映得落水者那張玉雕面容不似凡人--
白玉面容上繡了一對縴眉長眼,彎俏長睫染著一層薄冰,晶亮如星。高鼻娟雅如羊脂玉雕、薄唇即便毫無血色,卻仍嫵媚異常……
段雲羅屏住呼吸,以為自己驚見天女入塵。
「這人是男是女啊?!」吳嬤嬤第一個驚呼出聲來。
「這身白綢雲紋衣裳是左王爺家的‘男寵’,你們瞧那袖口正是王爺府饕餮家徽!」一名士兵突然對著那張絕色臉大叫出聲。
段雲羅聞言,柳眉一揪,雖不識得落水之人,但心里對他之同情卻再也沒法子壓抑。
左王爺作威作福,置天下俊美男人子禁臠一事,眾所皆知。偏偏她父皇听信左王爺謊言,以為他不過是以童男協助煉丹之事。是故,即便左王府命案頻傳,卻是誰都動不了左王爺分毫。
「我們得救他。」段雲羅直接望向御醫師傅。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簡陶握住落水者手腕,皺眉閉目聆听著微乎其微脈象。
段雲羅看著師傅把脈,目光忍不住又落回落水者身上--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曹植為宓妃寫下之「洛神賦」,說的便該是如此瑰姿艷逸麗人吧。
只不過,出人意表的是--
這名絕色麗人竟是個男子!
「此為一無救之人。」簡陶忽抬頭,皺眉沉聲說道,右手掌扔牢握著此人手脈。
「但他還有一口氣,不是嗎?」否則師傅早說這人已死了啊。
簡陶贊許地看了公主一眼,他這些年的教導沒白費。長公主樣貌或者平凡無奇,然其聰慧才智卻遠遠勝過常人。
「此人寸口微弱、氣血俱虛,本該是名必死之人。可其外在濕熱毒火與其體內邪寒之氣互相沖觸,原本應死之命脈,竟因著熱寒互擊而存活了下來。興許此時海水冷寒凍住了他體內毒性,又或者是冷熱脾性互攻,也反倒解了部分之毒……」簡陶眼中閃著一抹遇上奇癥之興奮光彩。
「他能救,是吧?」段雲羅問。
「能救。」簡陶用力一點頭。「怕是其中毒過深,即便救活了也可能是活死人一名。」
段雲羅靜默了,她低頭望著那張皎白如月之俊容,不禁猶豫了起來。
她能代這人決定命運嗎?
活死人,也是種折磨啊……
「師傅,咱們該救他嗎?」她抬頭看向御醫師傅。
「皇子心髒仍不穩,隨時都可能離開。我不敢在皇子身上試重藥,此人心肺疲軟程度與皇子相當……」簡陶婉轉地答道。
「您是說把他當成藥人!」段雲羅驚呼出聲,小手緊握成拳。
師傅告訴過她,貧窮之人偶有賣子為「藥人」,做為大夫試藥者。但,這人是被他們救起的,他們無權將其當成藥人。
「俗話說道‘死馬當成活馬醫’,他既遇上了我,被當成藥人也不是什麼壞事。況且,我既然有心想救他,他便會有一絲醒來機會。」簡陶安慰地說道。
「他會難受嗎?」段雲羅只擔心這點。
「他昏迷過深,短期之內,不會有意識,若他的脈象顯示出不妥,我便會停手。」
段雲羅再次看向那張奪人心魂臉孔,實在也狠不下心來不救他。
「那就麻煩師傅費心了。」她說。
「好了,不是要救人嗎?全都愣在這做什麼?」一遇到棘手病人,簡陶反倒精神奕奕了起來。「把人抬到我房里,幫他換上干淨衣服!先燒熱水替他擦身子。我需要替他扎幾針,能不能撐下去,就靠這十二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