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她」甭做人了!姬子夏的下顎直接縮入胸前,再也不敢抬頭。
李五兒的目光黏在莊主寵溺人的姿態上,根本拔不開。「花月樓」那些姑娘要是看到容易不耐煩的莊主也有這麼體貼的一面,鐵定會想跳河!
「五兒,你發傻了嗎?還不快點指揮人把行李裝上車。」皇甫昊天低喝了一聲。
「爺,咱們還是去『醉月樓』嗎?」和皇甫昊天來過密州幾回的李五兒邊往前走,邊問道。
「當然是去『醉月樓』。」皇甫昊天舉起袖子拭著姬子夏額上的汗。「妳該嘗嘗他們的群仙羹,又酸又甜又嗆又辣的……」
姬子夏悄悄重擰了皇甫昊天一下,看他痛得縮了子,這才稍稍得到了些報復快意。
他根本是故意的!他存心要她受不住旁人曖昧眼光,主動恢復為女兒身。
「小五哥,我來幫你的忙。」朱管事趕到李五兒身邊後,壓低聲音問道︰「那姬管事究竟是男是女?」
「姬管事是男子……」李五兒天生嗓門大,就連刻意壓低了聲音,音量還是不小。
姬子夏聞言,身子一震。
皇甫昊天聞言,唇角噙笑。
一行人上了車,不一會兒便到了一處熱鬧大街。
車子在「醉月樓」前停了下來,一行人的富貴氣勢、奢華車駕,自然引來了一些頻頻探頭打量的目光。
「貴客上門噢!」
店小二才站到門口招呼,一雙眼楮全亮了起來。「唉唷,這可不是皇甫莊主嘛,快請上二樓雅座啊,快請快請。」
「別老愛站在太陽下,臉蛋都曬紅了。」皇甫昊天握了下姬子夏的肩,推她向前。
姬子夏板著臉,假裝沒發現皇甫昊天的動手動腳。
她上前跟在店小二身邊,不再給皇甫昊天任何靠近的機會。
上了二樓雅座,姬子夏與皇甫昊天自然又是再度獨處一室。
姬子夏沒理他,坐在靠窗位置,望著街上繁華之景。
入目所及,整條街上盡是商店、車馬、人潮。遠處竹棚下,一名師傅正為人修剪著發。街上載貨之平頭車,頻繁地與李子糖小販擦身而過,熱鬧景象絲毫不下于京城。
店小二入座倒了茶,笑嘻嘻地說道︰「待會兒咱們新掌櫃會來跟皇甫莊主打聲招呼,並向您介紹些新菜色。」
姬子夏才喝了口茶,便听見一陣沈穩腳步朝著包廂而來。
「皇甫莊主,歡迎來到醉月樓。」一個年輕人對著皇甫昊天拱手行禮。
皇甫昊天微一頷首,早已習慣旁人待之上賓的情景。
姬子夏自窗邊街景回過頭,看了年輕掌櫃一眼,卻怔住了。這個掌櫃的臉貌好生眼熟……
姬子夏柳眉一擰,腦中閃過一個人影,後背頓時發涼到讓她打了個冷顫。
皇甫昊天第一次瞧見她這麼目不轉楮地看著男人,他薄唇一抿,瞇起眼,不快地盯著她逐漸蒼白的臉色。
「敢問窗邊這位兄台如何稱……」年輕掌櫃微笑地抬頭看向姬子夏,整個人卻愣住了。
他往前跨近一步,眼也不眨地盯著人,激動地脹紅了臉。
「這位……公子……你……妳……你可姓君?」掌櫃結結巴巴地問道。
姬子夏聞言,一股熱淚涌上心頭,她握緊茶杯,強忍著不許自己泄漏激動神色。
「在下姓姬。」她沈聲說道。
「噢……」掌櫃失望地長嘆了一聲。「原來閣下與我同宗哪,小的唐突了,只因為公子容貌與小的兒時鄰居極度神似,所以才……」
「掌櫃大名是?」皇甫昊天問道。
「在下名叫姬子夏。」
姬子夏手里的茶杯,一個沒抓穩,啪地一聲落到了地上。
姬掌櫃沖到她面前,眼眶泛紅。
「妳……妳果然是如畫,對不對?」情急之下,姬掌櫃忘了什麼男女之防,抓住她的手腕,熱淚盈眶地喊著。「妳沒死,活了下來哪!妳長得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完全都沒變啊!妳還記得我吧?我是姬子夏──」
「姬掌櫃,你錯認人了。」
皇甫昊天伸出一只大掌,將姬子夏的手臂擱回了自己手腕間,並將顫抖的她推向身後,不讓任何逾越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是嗎?妳的臉完全沒變,妳應該是我指月復為婚的君如畫啊……」姬掌櫃喃喃自語著。
「你認錯人了。」皇甫昊天再次寒聲說道。「她是我的管事,自小即在我皇甫莊長大,不是你的任何人!」
姬子夏緊閉著眼,前額抵著皇甫昊天的後背。
「失禮了。」姬掌櫃吶吶地笑著,像是突然驚覺到自己失態地連退了好幾步。「若我今晚回去告訴我妻子這段經歷,她必然也會大吃一驚的。」
「你已成親?」皇甫昊天問,心情開始轉好。
「我前陣子剛成親,我岳父是『醉月樓』的老掌櫃。」
「可喜可賀啊!」皇甫昊天難得地拱手為禮,從不曾笑得如此真誠過。「你娘子和你一起在這工作嗎?」
姬掌櫃微愣了下,陪著笑臉說道︰「皇甫莊主真是好風趣,她一個婦道人家留在家繡花縫衣便可,怎好出來拋頭露面?」
姬子夏站在皇甫昊天身後,揪著他的衣裳,聞言不禁蹙起了柳眉。
「我們待會兒還得趕路,麻煩掌櫃先行幫我們配一些菜。」皇甫昊天說。
「是是是,那我不打擾二位休息了。」姬掌櫃急忙陪著笑臉,告退之前,還不忘又朝那位花容月貌的姬公子看了一眼。
只可惜,那位姬公子被皇甫莊主高大身子擋得牢密極了,他什麼也沒瞧見。
姬子夏偎著皇甫昊天,听見離開的腳步聲、听見門被推開的聲音,知道「姬子夏」已走,可她沒有力氣移動身子,只能這麼靠著皇甫昊天,當他是她世上唯一的支柱似地。
「『姬子夏』走了。」
皇甫昊天旋即轉過身,大掌抬起她的臉。
她黑亮的眼迷蒙地望著他,煙眉微鎖。
「怎麼?听見媒妁之約的未婚夫還活著,心里不舍?」皇甫昊天凜聲說道。
「不舍?」姬子夏疑惑地重復著一次,不解地仰頭望著他。「不舍被留在家中過著繡花縫衣、生小孩的婦道生活?」
「妳的才華待在閨閣里,確實是糟蹋了。」皇甫昊天的指尖輕揉著她額心間的擰皺,勾唇一笑。
姬子夏拉下他的手,怔怔地看著他。
「怎麼了?」皇甫昊天微彎,為的是想更看清她眼眸里的心情。
「我……」姬子夏微張著唇,輕嘆了口氣。「沒事。」
「沒事怎會一臉要落淚的神態?」
皇甫昊天挑起她的下顎,也不逼問什麼,只是溫柔地將她的發絲拂到耳後,靜靜地凝望著她。
他的溫柔像水,沖破她心頭的那層堤防。姬子夏閉上眼,任由自己的臉龐貼入他的掌間。
「我……當時真的以為已失蹤的『姬子夏』八成是凶多吉少了,我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到他。只是,這一見已是人事全非,心里不禁有些難受。小時候,我們村里的一伙小孩總是跟在他身後,騎馬打仗、水里捉魚蝦。我爹總笑我像個野小子,我娘則一天到晚怕我染上風寒……」
鼻尖微微發酸,她咬住唇,不想說得這麼哽咽。
好不容易壓住心頭的波動後,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仰頭望著他。「其實沒那麼感慨,畢竟我爹娘都過去那麼久了……」
皇甫昊天劍眉深擰著,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
「你為何……啊……」姬子夏的臉龐倏地被攬進他的胸前。
他抱得那麼緊,緊得她連呼吸都喘不過來。她應該掙扎,可她沒法掙扎,因為她正忙著在他燻著杉木香的衣衫間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