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如何?
她望向窗外一顆百年大樹,靜靜無語。既然日子全是相同的,百年的壽命與數十年又有何差別?
她,該出發了。今晨,她早已從冥想中知道鼎在京城。
「杜雲鵬在哪?」
簡單的問句卻因為問話之人的獰惡臉龐而顯得威脅性十足。
「我就是。」杜雲鵬老大不願意地承認,並防備地站在女兒杜少君的前頭。
從京城躲到這里,怎麼還是被傳言中的惡人給找著了!
「我要你畫一張人像。」男子魁梧的身量幾乎頂上門框。
「我已經許久不曾為人繪……」推托意味頗明顯。
「拿去!」一包重物被丟到桌面上。
「爹!十錠金子耶!」
第三章
好多人……
秋楓兒拉下頭上的白細薄紗,不讓她過分靜謐的面容引起他人的側目,卻渾然不覺自己的素衣白裳在人群中亦顯得突兀非常。
鎊色她從前只在鳥禽身上看過的鮮艷色彩,而今大片大片地揮灑在人們的衣裙上,京城人的打扮和她沿路所見的樸素模樣,果真大不相同。
又是坦胸又是露臂又是輕紗覆身,女子在秋日作這樣的打扮不畏寒嗎?
來往人潮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看得她頭昏眼花——華胥國居民沒有這麼多表情。
且華胥國觸目所及盡是鮮卉遍地、綠水處處,天際亦是空曠無垠,哪有這麼多小屋子擠到一塊兒的擁擠光景。
這京城唯一讓她習慣的,便是朱雀大街上那成排的濃蔭綠樹了。那讓她想起華胥國內的那株千年柳樹。
想念就是鄉愁嗎?秋楓兒輕側著頭,沉吟。
對她而言,留在人間或者待在華胥國並沒有任何差別,所謂的鄉愁該是一種習慣,而她比較習慣華胥國的環境罷了。她付道。
秋楓兒抬眼往較空曠的街道望去,遠遠地,有一畝菊花田正在秋陽中搖曳著。
她輕喟了口氣,不自覺地款步輕移向菊花——
秋天的花哪。
幽幽的白影晃過整齊的街道,引起了一些異樣眼光的尾隨。
——一身縞白的服喪女子怎會拋頭露面?不過走起路來倒是像個大家閨秀。
——是個俏寡婦吧!听說年輕寡婦的滋味消魂……
藉著幾只草蚊的吸血之舉,路旁之人的心語不斷地傳入秋楓兒的耳間。
卻總是听到其他人的評頭論足。或者,「人」都是這個樣子吧!
表面笑容可掬,心底轉的念頭卻往往貪婪、饑渴,甚於餓鬼。
雪白衣裙走了好一會兒的路,這才停駐在菊田之旁。
縴縴柔荑撫著那鮮燦怒放的花瓣,清淡的眉卻若有所思地蹙了起來——
又來了。
平平靜靜的心口,不期然地抽揪起來。
心髒像被人握住了一般,但不是疼,僅是一種不適的騷動。無法自在地呼吸也就罷了,心神甚且會開始恍惚。
這些癥狀,愈近京城,愈是頻繁。尤其在夜里,那種騷動甚至讓她輾轉難以成眠,冥冥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呼喚她、牽引她……
是那座鼎在呼喚她嗎?
心頭一熱,手腕的白玉鐲也陡地冒出了熱度——
白玉鐲遇到古鼎會有感應!
秋楓兒輕側著頭,但見到菊田邊有著一方巨大的石屋。
手心握著溫潤的白玉鐲,她才站到石屋門前,立刻感到一陣涼意直撲而來。
好陰森、好混亂的氣場!
一陣陣鬼囂的狂叫,尖銳地逼她掩住了耳,她心神一斂,用盡氣力收攏起自己的感應力,不讓那些鬼聲哀號控制住自己。
幸虧現在是白天!那些東西還侵不近她的身。
她後退兩步,低喘著氣,思忖夜里千萬不能靠近這石屋,否則她的魂魄定然會被撕成殘魂片片。
得趁著白天盡快找到那座鼎!
秋楓兒忍住額上爆出的劇疼,掌心推著那座看來沉重無比的石門——
粗糙的石門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只是不留情地讓石材的冰冷沁入她的肌理。
她再使勁推了一會兒,除了徒然讓自己的額上泌出汗外,沒有任何進展。
這種厚度的石門,怕是外頭有人叫嚷,里頭也听不著吧。
等待吧。
才跨離石屋幾步,她整個人頓時清朗了下少。
這屋里究竟住了什麼樣的人?或者這屋里根本沒住人,所以容得那些妖魔進駐?
秋楓兒默默地在石屋邊側一處頗隱密的樹蔭邊坐下,掏出懷里的包袱,撥開白芙蓉為她準備的救命錦囊及續命丸,拿出一顆充饑的果子。
進食前,她在心中向果子道了聲謝——即使她只吃靈性低等到無法溝通的果子,卻早已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秋風在熱度溫煦的陽光之中吹送著大地的氣息,雖是爽颯無比卻也帶些淡淡的憂傷。秋天的她能感受到草木即將凋零的落寞,卻不知道它們的落寞為何。
生命本就是一場輪回……
她俯身將果核埋入上中,正欲倚著樹干小憩一番之際,一陳臭濃的酒氣隨著秋風直鑽入她的面紗之間。
「瞧你一副窩囊像,難怪十賭十次輸!」
黑臉漢子搖著手中的酒瓶,往地下啐了一口濃痰,要不是被這個霉鬼沾了一身倒楣氣,他今天怎麼會輸得精光!
「熊女乃女乃的!我就不信手氣會背到這種地步,再給我幾兩銀子,我保證連他老婆的褲子都贏回來!」紅臉男子整張臉被酒氣逼成豬肝血紅,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幾兩銀子?你打哪挖銀子!」
黑臉漢子不屑地譏笑著他的身無分文,兩人邊說邊踢了幾株太迎風搖曳的菊花幾腳。
「誰說我發下了大財!要是讓我找到畫里的姑娘,保證我富貴又翻身——十錠金子呢!」紅臉漢子眼楮發亮地大叫。
這二人的醉氣沖天可要燻壞了菊花——秋楓兒輕掃了他們一眼,把身子往後一縮,不想與這二人正眼接觸。
「是唷!如果讓你找到畫里頭那個冷冰冰的女人,金銀財寶就如同這堆菊花瓣一樣地滿天飛舞!」矮胖的黑臉漢子扯起一株巴掌大的菊花,隨手便將滿手鵝黃花辦灑向天空……
片片黃花是菊瓣離枝的凋零淚。
秋楓兒蹙眉——因為一株菊花的死亡,更因為醉漢腦中浮現的人影——
這人如何知道她的長相?
隨著菊花辦從黑臉漢子的手中飛舞紛散,她已無法得知他的想法。
這人腦子想的也許只是個和她神似的人間女子吧!秋楓兒猜想。
黑臉漢子一個轉身,乍見躲在樹蔭之間的白衣女子,見獵心喜地大吼一聲︰
「這里有個白衣姑娘!」
隨著酒氣的漸漸逼近,秋楓兒即刻起身退了幾步——
她不喜離人太近。
「美人兒,把面紗掀起來讓咱兄弟瞧瞧!」黑臉漢子涎著臉又湊近一步,賊溜溜的眼直盯著她的臉。
「準是老天爺要讓咱倆翻身了!」紅臉漢子摩拳擦掌地大叫,酒瓶自他手中一滑,摔了個碎爛。
秋楓兒挪動身子向後一滑,不讓濁劣的酒氣沾上她的衣縷半分。
一顆碎石子顛簸了她的腳步,身形一偏之際,額上的紗帽就這麼滑離她的發絲,落到肩上。
「是畫里的姑娘!」黑臉漢子爆出大叫。
紅臉漢子倒怔愣了起來,傻傻地望著她與畫像一模一樣的柳眉秀眼,與薄如柳葉的唇。
和那張畫還真是見鬼的像!
「發財了!」紅臉男子乾瘦的手臂興奮地扯著發皺的短褐。
秋楓兒睨了一眼他們激動的神情,雖無從得知自己何時與金錢扯上關系,但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她還是清楚的。
要閃開這兩個醉漢不是難事,但要離開就有些困難——他們一前一後擋著她。
「送財娘娘,你不為難我們,我們也不為難你。」黑臉漢子嘿嘿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