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米達夫依然不言不語,許佩藍著急地推推她的男朋友——沙家駒,要他幫忙勸說。
「吃不下就別吃了,換成你受傷了,我一樣吃不下任何東西。」
沙家駒接過了食物放在座位上,只硬遞了瓶水到米達夫懷里——
「最少喝點水吧,靖雅的媽媽需要有人陪著,你是理所當然的人選。」
「靖雅的媽媽吃飯了嗎?」米達夫終于拍起了頭,疲憊不堪的模樣讓許佩藍又紅了眼眶。
「吃了,現在在休息室休息。巫伯伯已經搭飛機回國了,預計明天早上六點多會到台灣。」
米達夫打開了礦泉水,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忽而他的手掌緊緊地握住瓶身,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般垂下了肩——
「靖雅已經十個多小時沒喝水了,她會渴嗎?」
許佩藍把臉埋到沙家駒的懷中,眼淚再度決堤。而吳明蓉則轉過了臉,拼命不讓眼淚流下來。等冉浚中打電話來時,她要告訴他自己好愛好愛他!
生命是那麼脆弱!人生是那麼不可預測啊!
「她每次一生氣就會失去理智。剛結婚時,我們每次吵完架,我甚至不敢讓她開車,就怕她火氣一來,就橫沖直撞地發生意外。」
米達夫無意識地轉動著水瓶,透過水光的流轉,只看到醫院一片刺眼的白。他清俊的臉龐上沉澱著痛苦,那兩道濃眉不曾再開展過。干笑了兩聲,他說道︰
「我不該和她吵架的。」
「米大哥,你別自責了,靖雅會沒事的。你們倆拌嘴是常事了,誰想得到她會闖紅燈呢。」吳明蓉不放棄地打開濃湯,送到米達夫手上——
「就算為自己儲備些體力吧,你可不想待會沒力氣走到靖雅的病床邊吧。」
米達夫接過了湯,一口飲盡。
他拿出皮夾中那張兩人的婚紗照,對著靖雅明艷的臉龐呢喃著︰
「用盡了心機算計,以為你終是會留在我身邊的,沒想到付出的代價卻是你的命。」
「靖雅不會有事的!」許佩藍搖著頭,大聲地說。
「我也希望她沒事,該死的人應該是我!」
米達夫以指尖劃過照片中靖雅發亮的臉龐。拍婚紗那天,她開心得像個孩子,一直黏在他身邊逼他說笑話。
‘你千萬不要這麼說!而且靖雅醒來以後,你也不該放棄她。」
吳明蓉盯著加護病房緊閉的門,仿如門里頭會走出一個愛笑愛斗嘴的靖雅一般。
「她嘴上老和你作對,身邊卻不曾有過什麼固定的男友。你們的結婚照,她還收在抽屜。你該知道她是個多自由派的人。一個經常找不到身分證的女人,卻清楚地記得她的結婚照擺在哪里,這樣的意思還不清楚嗎?」
「那我更該自責了。」
米達夫將她的照片握在手中,舉起拳頭捶向自己的前額。每一次的拍擊都是他對靖雅的贖罪。
此時的他不再是那個衣冠楚楚的書市鉅子。
他只是一個恐懼失去妻子的平凡男人!
「你干什麼?!打算打得自己腦出血,然後進去陪她嗎?」
沙家駒硬是扳開他的手,瞪著米達夫額上的瘀紫
「打死你自己,靖雅就會沒事嗎?你干麼不留點力氣照顧她呢?我去拿相機把你這副孬樣子拍起來,靖雅醒過來時,讓她看看你現在的自暴自棄鬼樣!她若是醒不過來,我就燒給她看!你根本就無心想好好看顧她!」
「你不要亂說話!」許佩藍著急地踮起腳尖捂住沙家駒的嘴。
「安靜!醫生出來了!」吳明蓉出聲喝阻他們,懷著身孕的她在一團混亂中第一個沖向門口。
「醫生,她怎麼樣?!醒了嗎?」
米達夫大步一跨,一把捉住醫生的手。
門扉在醫生的白袍後無聲地閱上,四十多歲的醫生嘆了口氣,拍拍米達夫的肩膀——
「沒有動靜就是好消息了。」
「你不會只是要出來告訴我這些話吧?!」米達夫皺擰著眉,激動的雙手扯住醫師的白袍——「告訴我,她究竟怎麼樣了?!」
‘你過去看看你太太吧,她的血壓有逐漸下降的……。」醫生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所有的人卻都蒼白了臉。
「不!」米達夫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後退,直至踫到了牆壁。
垂下雙手的他,瞪著手中那張緩緩飄下的照片。他猛地彎下了雙膝,低喊了一聲之後,把照片撿起,貼到胸口。
「你不會有事的!」米達夫對著自己的胸口說話,整個人直沖向加護病房的門口。
「鎮定下來,米達夫!」沙家駒幫著醫生扯住了直想破門而入的米達夫。
「你以為你是超人啊!門是從里頭控制的!你能把這面門撞開嗎?!」
「你的確該進去和她說說話的。你這麼執著,她也許會因為听見你的聲音而醒來也說不定。」醫生搖搖頭,鎮定地對米達夫說道︰
「我知道你很愛你的妻子,但是現在請你先听我把話說完。如果你听完之後,個性還是這麼沖動的話,那麼基于醫生為了病人安危著想的立場,很抱歉,我無法讓你過去。」
「快說!」米達夫膽戰心驚地扯住醫生的手。
「她的狀況現在有惡化的趨勢。呼吸、心跳、血壓都開始緩慢地降低,雖然還達不到緊急急救的標準,但是我們確實沒有把握她會有醒來的機會。腦損傷得那麼嚴重,能夠搶救到這種程度,已經是極限了。」
醫生若有所指地看了下吳明蓉,她權高位重的丈夫冉浚中下令動員了一組外科精英,巫小姐才能在瀕死邊緣撿回一條命。
「然後呢?!」沙家駒哥兒們地站到米達夫身邊,著急地問。
將心比心,他完全了解米達夫的心情,沙家駒緊緊地握住妻子的手。
「我想讓你過去和她說說話。」主治醫生將手放入口袋中,望著米達夫——
「潛意識是很奇妙的東西,也許你和她說話,她會感應到你的呼喚。醫學不是萬能的,人的念力有時可以完成醫學無法做到的事。」
「你何必拖到現在才讓我過去!快開門!」米達夫扯著醫生走到對講機邊。「你拖了這麼久,萬一她因為沒有人呼喊她、捱不住而崩潰了,誰來負這個責任!」
醫生望著米達夫眼眸里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只是淡淡地說了句︰
「提早讓你進去,崩潰的會是你。」
***
這是他的靖雅嗎?
米達夫的手掌緊捉住門框,站在門口瞪著病床上那個孱弱的軀體。
她一頭微鬈的發絲早在手術中被全數剔掉。少了長發的遮掩,她的臉龐看起來好單薄、好脆弱。層層的紗布裹住她的前額,臉頰上的幾處擦傷經過了處理卻依然讓人觸目驚心。
氧氣罩蓋住她大半的臉龐,數瓶點滴血漿懸掛在她的手腕上方,測量器具的金屬管線附著在她的頭側及胸口……。
重重儀器包裹住的她,不像巫靖雅,只像具等待死亡的空殼。
這是她嗎?
米達夫逼自己一步步地前進,逼自己看著她完全沒有動靜的身子。
若不是心電儀器上的嗶動聲顯示她依然有著生命跡象,他的雙腿幾乎無法支持自己站在地面上。
他走到了她的床邊,目光不曾離開過她的臉龐。
靖雅一向不喜歡曬黑,總是小心地呵護她的皮膚。不過,當她醒來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訴她,她蒼白的模樣太憔悴了。
他不喜歡。
米達夫輕輕伸手踫了她冰涼的頰,氧氣罩內的雙唇是沒有血色的,就像枯萎已久的薔薇花瓣,干癟且毫無生命力,一種一踫即碎的脆弱。
她緊閉的雙眼無法再展現平日的生氣蓬勃,也看不到她嬌媚靈動的斜睨姿態。陷在長長沉睡中的她,看起來是捉模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