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亞芙痛苦地合上了眼,擰著眉心冷冷地說︰「如果這是你的戲弄,請你停止。我心里的傷已經夠深了,你不需要再捅我一刀。除非你想要我完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滅絕思想驚亂了他,也螫痛了他的心。
「相信我在乎你,有這麼困難嗎?」
「不。難以相信的是值得你這麼在乎嗎?」
杜亞芙張開了眼,望入他憂悒的瞳孔中。
商濤帆以手臂拉開彼此的距離,因為無法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話。
氣質古典,但和冷淡的拒人千里外的她,竟無法相信自己值得被愛!她一向是自信得足以應對得宜于一切場合之中的,不是嗎?難道她所表現出來的這一切都只是假相嗎?
他專注地盯著她此時寫滿脆弱的臉龐。
「覺得我很可怕嗎?我的確是把真實的自己掩飾得太好、太成功。」她悲哀地抿緊了唇,側過頭無焦距地望著舞池內的其他人群。
她蹙眉間昏暗的哀愁讓他心絞痛不已。商濤帆將頭俯低,下巴輕靠著她的頭。
「告訴我原因。」
杜亞芙的目光定在遠方吧台那抹紅色的身影,以空洞的語調開口道︰
「我寧可像連麗心一樣,即使性子嬌氣了些,卻是名正言順的嬌氣。」
「名正言順?」他察覺到她的身子輕顫了下。
她硬挺起背脊,她還是害怕他知道事實真相後的震驚——也許會有著輕視與鄙夷吧!嘆了口氣,還是沒有開口的勇氣,就讓她保留一些吧!
「沒什麼。」她力圖讓自己再度偽裝。
「別總是推開我,可以嗎?」他以著最嚴肅認真的口氣對她說道。
她又嘆了口氣,輕搖著頭,帶著幾分無奈、幾許惆然。
她可以對龔允中說出這些真相,但對于他——卻是不能啊!他會有著受騙的感覺吧?如果今天她不是出身豪門世家,也許他根本不會娶她進商家吧?
「亞芙。」他的口氣有著強制式的命令︰「我說過了,今天不把事情談開來,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謂禮節的分寸——身為杜家的女兒,什麼是該做的、什麼又是不該做的。」她目光仍放在他的肩後,沉沉靜靜訴說著她目前所能開口說出的一切。「我被教育成一個行為,處事都循著一定標準去做的女兒。到後來——甚至連我的思想都被灌輸了一套母親所認定的準則模式。我從不知道為了想要的東西和別人競爭是什麼樣的感覺,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自我’。」
「為什麼不去爭取?」商濤帆握緊了她的手。
「也許是太在乎父親和母親對我的看法吧!我不想因為自己而引起任何問題,他們給我什麼、希望我做什麼,我只會接受,而不會有任何一點的反抗。」
一陣心痛拂過他的心頭,因為想起了當初追求她的順利,有一大半是來自于她父母的默許。
「會嫁給我,也是因為你父母的贊成?」
杜亞芙抬起了頭,望著他顯得緊繃的臉龐,她清幽如泉的眼眸漾起了溫柔與靦腆。「我的確是在父母的安排與贊成下才嫁給你的,但是——」她悄悄地又把眼移開,才又開了口︰「你真的讓我心動。」
商濤帆的心因她的話而狂跳起來,唇角亦浮起了一抹釋然的笑容。他倏地抱緊了她,將唇貼近她的耳畔興奮地說︰
「天啊!你不曉得我剛才有多麼緊張。」
她微笑了起來,把頭偎向他的肩膀,享受著這些年來心中少有的平靜感。
「我從不知道我可以在你面前和你說這些。」
「夫妻間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他心疼從前那個毫無怨言、全然接受的她,但更珍惜她現在開口吐露心事的難得。
「我母親不是這麼說的,她教導我——上流圈子中夫妻該是各管其事、各行其是。誰也不該干預誰,尤其妻子更不可以過問丈夫在外的行為。」
「所以結婚後,你只是默默地把事做好,對我的所作所為卻是甚少過問。」商濤帆眼中的怒火風暴開始形成,那是什麼見鬼的母親!
「你很生氣嗎?」從他咬牙切齒的口氣中察覺到怒意,她原本細柔的聲音又降低了些。
「生氣?我根本是氣瘋了!」他抬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視著自己。
她臉色黯然。「我以為你會需要自由,對不……」
「不要說了。」
捂住了她的嘴,商濤帆深吸了幾口氣,才有辦法把心中的火冒三丈壓低了些,就是為了杜家給她的那種糟糕觀念,讓他們兩人逐漸疏離至冷漠的地步。如果沒有今天的這一場談話,他們的婚姻就毀在他岳母的成見上了。
杜亞芙無言地凝神在他憤然的濃眉與眼眸上,秀逸的眼中醞釀出更多的痛苦。做什麼都是錯,她也許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
「我沒有怪你。」他放開了手,撫著她的臉頰。
「我氣的是你的爸媽。」
「不能怪他們,如果我能自主地去思想。我就不會一味地不知變通了。」她忙著為父母辯護。
「你順從得讓人心疼,你知道嗎?」
隨著音樂聲的停止,他俐落結束了舞步,憐惜地摟著她的腰回到座位。
滑入角落的座位,他沒有放開她的打算,就是摟著她半靠在他的肩上。
「我從沒想到你的整個想法會受到你父母這麼深的影響。而他們所給予你的,卻又是這麼不正確的觀念。」
「是嗎?」她伸出手在手掌中呵氣,在冷氣房中她總是覺得冷。
商濤帆攏住了她的手掌,試圖給她些溫暖。
「起碼我從不認為夫妻間該是互不聞問的不關心,而你更不需要刻意給我自由。婚姻不是什麼枷鎖,也不會讓人失去自由。婚姻,是讓兩個人學習如何分享的過程。」
她直起了身,無法言語。因為感動,也因為惋惜——感動于他的表白。惋惜于先前蹉跎的時間。
「你太沒有自我,而我卻太自我了。」商濤帆繼續傾訴著心中的感想︰「為了你的不開口,我選擇了外遇來引起你的注意,我甚至和那些我記不得面孔的女人發生關系。原本把一切都借口于你的冷淡,現在才發覺你不是對情感沒有感受力,你只是被壓住了情感的發泄管道。我覺得我像個罪人,我早該主動了解你的,我是個混蛋!」他支肘于沙發扶手上,懊惱地垂下了頭。
「這不是你的錯,我的個性才是我們婚姻失敗的原因,我是令人生厭的。」杜亞芙語帶苦澀地低聲道。
自己不是個讓人喜愛的人啊!她憶起小時候對著母親發問時,母親的那種不耐煩與拒絕的表情,她一直深刻印在腦海里。
她的話,讓他回過了頭注視著她,他急切地捉住了她的手說︰
「听我說——要命!」杜亞芙的手簡直跟冰霜一樣的凍人。
商濤帆招來了侍者,自侍者的杯盤取了杯薄酒,晃動了下杯沿,將酒杯遞到她的唇邊。「喝點酒,你身子好冰。」
杜亞芙被動地微張著唇,一任那暗紅色的液體滑入喉頭。合作地啜飲了兩、三口,她拉開了他的手。
他低頭輕吻了下她的唇,不意外地看著她半慌亂地紅了臉。舉起杯,就著她的唇喝過之處將酒一飲而盡。
「你臉紅是因為酒,還是我?」他淺笑地又抱她入懷。「試著習慣我們之間的親密,試著為自己而活。」
「我覺得自己現在好幸福。」杜亞芙幾乎無法相信這種孩子氣的少女問句是出自于她的口中,如同她一直不能相信此時的他們正自然地相擁著彼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