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濤帆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肩膀,制住了她的舉動。
「你和誰出去了?」
她張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咬了下牙根,傲慢地回話︰
「我曾經問過你晚間的‘社交活動’嗎?」語畢,冰雪似的凍寒罩上了她的臉,她伸手挪開他置于肩上的手,男人呵!永遠有著雙重的道德標準。
「我根本——」不在乎她們。他想這麼回答的,但她的表情卻讓他話端的後半段卡在喉間。于是,商濤帆閉上了嘴,垂下了雙肩,心想,她為什麼不能多在乎些呢?
「你根本沒有資格說我!」她接續了他的話,認為他是因為內疚而無法反駁。身子一轉,她沒有再回頭看他,他在外頭有女人的事實,仍讓她心亂如麻。「我不曾過問過你的隱私,所以也請你不要干涉我!」
他沒有斥喝她的話,只是在她的門扉即將完全合上之際,輕輕地說了句︰
「我一直希望你問的。」
第二章
他是什麼意思?
杜亞芙坐在她個人的辦公室內,一雙明眸略有倦意,昨夜失眠的結果讓她的眼圈下稍帶著青紫的疲倦。
無意識地轉動著手中的鋼筆,她仍是想著他昨天的話。為什麼希望她問?為了找個借口和她吵一架?為了告訴她,他對她早已興趣全無?還是——希望她在乎他?對他而言,她還是重要的?
她的心緒因為這些個想法而紛亂起來……一如昨夜。
嘆了口氣,她再次全盤否定了方才的想法。如果真希望她在乎他,真認為她還是重要的,那麼就不該在眾多女人之間流連。沒錯,他不在乎她,根本不在乎的。
商濤帆對她已然倦怠了。
一個曾經是風流浪子的男人,曾經對她瘋狂追求,曾經在結婚初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丈夫,這樣已經很難得了、該知足了,杜亞芙,她對自己說。
母親不也告訴她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母親說這是上流社會的夫妻相處之道,她必須適應、必須態度坦然地接受,萬萬不能依循她體內的不良血統而有著潑婦罵街有辱門風的情況發生。
不良血統——杜亞芙往後靠在皮制的辦公椅上,睜開的眼中有著令人心酸的苦澀。
她不是杜國丞和宋梅的親生女兒!
她只是杜家夫婦在不能生育的無奈狀況下,透過人口販子所預約的一位未成年媽媽肚子中的仿冒品。多可悲——她竟在娘胎里就被注定了她的一生。
七歲那年,宋梅帶著冷淡的語氣告訴了她——關于她卑微的身世。為什麼一直到七歲才告訴她呢?也許是因為夸耀她的贊美。稱贊她容貌姣好更勝于宋梅的聲浪,讓宋梅有著極度的不悅吧!宋梅一向喜歡別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旦有人搶了她的風采,她的心理也愈來愈難平衡。
因此,在真正知道她的身世前,或許還曾有著那麼些快樂的童年時光;但在七歲過後,她不再是她心中自認的那個小鮑主,她只是個披著公主外衣的灰姑娘,而且永遠注定只能是個假公主。
對杜家夫婦,她沒有絲毫怨懟,畢竟他們教養了她這麼多年。只是,她卻因為他們而從未做過一天真實的自己。杜家關心的是外人怎麼樣看待他們的女兒,在乎的是她的一言一行是否擔得起「杜」這個姓氏。所以,她一直活在別人的眼光之下,努力做個別人心目中理想的女人,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價值與人生觀。
不違背,是她所能做到的唯一報答養育之恩的方式。
婚姻,原也不該是她所能選擇的東西。但是,商濤帆的條件卻讓杜家贊不絕口,一個世界貨運的年輕大亨,正合乎他們選擇女婿的標準。她常想,若是父母不贊成,即使她對商濤帆有著眷戀、有著心動,她的丈夫仍不會是他。
「總經理。」一聲清脆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杜亞芙習慣地按整了下頭發,才開了口要她的助理秘書進來。
龍蘭祺推開了門,清秀的臉孔中閃著雀躍的笑容。「總經理,有項東西要你簽收。」
她奇怪地看了龍蘭棋一眼,東西簽收?分層負責的工作制度是「風威」的一大特色,下級主管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簽收貨品,理該由下層的主管負責,不該直署到她這里。
「什麼東西?下面的人無法處理嗎?」
「嗯。除了你之外,的確沒人可以處理。」龍蘭祺總是揚起的唇,笑得更甜了些。
「這麼嚴重?」杜亞芙若有所思地望著微笑的龍蘭祺,心思又飄了開來。
當初會從一群新人中挑選了龍蘭祺,除了她令人心怡的甜美的笑靨及縝密的工作能力外,還為了另一個屬于個人的理由,杜亞芙忖道——因為龍蘭祺「也」是個孤兒。
因此,對于她這個助理秘書,她一直多用了些心去栽培。
基于同病相憐的心理吧!畢竟就某個層面來說,她自己也是算個無父無母的孤立小孩。
基于羨慕的心理吧!畢竟龍蘭祺活得很快樂,沒有她那麼多的層層束縛。
不管如何,反正自己喜歡蘭祺勝過喜歡自己。在龍蘭祺面前,自己的面具是可以只在必要時才戴上的,她是自己唯一在公司可以卸下防備偽裝,自然相處的人。善良細心的她同時也是自己唯一可以談心的朋友。
為什麼同樣是孤兒,看似物質條件豐富的自己,卻沒有龍蘭祺來得快樂自在呢?
「總經理?」龍蘭祺輕喊了聲,有些不解平素專注的杜亞芙今日的恍惚。
「對不起。」杜亞芙回過了神,呼出了口氣。「把東西送進來吧!看你一副高興的樣子,想必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
「那你稍等哦!」龍蘭祺沖著她又是一笑,轉身輕盈地離去。
笑,對別人來說為什麼如此的輕易呢?杜亞芙淡淡地吐了口氣。
「請簽收。」龍蘭祺的聲音,伴隨著一大捧幾乎將她的上半身都遮蔽住的滿天星花束。
杜亞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盯著眼前的一片雪白——就是純粹的滿天星。
誰會送她這麼一捧心意?知道她喜愛滿天星的人並不多啊!不自覺地,她伸手按了按狂跳的心。
「有卡片嗎?」
「有。」龍蘭祺費力地把花束環抱在一手,抽出花間的淡藍色卡片遞給了她。
「花擺著就好了。」接過卡片之時,杜亞芙的心已不再狂跳,失望地抽痛了下,又重新坐回皮椅上。
不是商濤帆!他送花從不放卡片,總是狂妄自信地認為收花的人會知道他的心意。婚前追求她時亦然,他一向如此。
「我去幫你沖杯咖啡。」
龍蘭祺將花束送在她的桌面上,靜靜地退了出去,不明白為什麼收花的人表情這麼凝重。
杜亞芙盯著卡片一會,才打開了它。
做自己!
她眨了眨眼,感動得紅了眼眶。早該猜到的,也只有龔允中會那麼細心。他昨天望了她愁雲慘霧的一個下午及晚上,竟還有心送了束花給她。而且還記得她最愛的花是滿天星——因為它開放得肆意而燦爛。
她這輩子唯一一次的放縱,是在大學的迎新晚會上喝醉了酒,一個人走到戶外,對著樹叢偷偷淌淚,覺得自己活得好辛苦,這時龔允中出現了,在她還來不及擦眼淚之時,就大剌剌地坐到了她身邊——因為他也醉了。一陣歉歐之中,兩個不認識的人,就這樣開了話匣子,自此之後,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中性朋友。
也許因為在律師世家中的他,也有著相同的面具困擾吧!她因為被禮教層層束縛,而他則是在大家的期許下,而將所有的喜怒哀樂置于溫和的外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