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見了?」他瞪著她問。
「是。」望雪手壓胸口輕喘。
李皓倏地起身在房內踱步,此刻他終于了解照料她的婢女們為何會如此畏懼她——這女子會讓人興起無所遁逃之感。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自小他便在他爹授意下拜名師為徒,不管學識武藝,天資聰穎的他皆不枉爹娘期待,出類拔萃。可直到成年被召進皇宮他才發現,「十六爺」這稱謂早已說明了他的榮耀與限制,就算他才華洋溢更勝當今太子,他一樣坐不上皇帝龍位,除非他甘冒大逆不道之罪舉兵叛變!
李皓停步望向梅望雪,看著他端整嚴肅的面容,望雪眼里多了幾分方才沒有的了然與恐懼。
「你怕我?」
望雪輕點頭。「十六爺想殺民女。」
「這你也知道——」瞧著她的眸底多了幾分興味。
望雪搖頭。「民女沒有讀心術,是您的眼神告訴了民女。」
「那你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麼?」他坐下直盯她眼。「全說出來,我洗耳恭听。」
「民女——還看見十六爺以‘曹皓’一名經營古玩布疋生意,手腕精明俐落,與您在他人心中形象玩世不恭,全然不同。」
「那你也看見我為何做此安排?」李皓的眼神越來越危險。
望雪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她——住口,不要再說了,可她嘴巴自顧自動個不停。「因為曹親王……曹親王一直暗地籌兵,欲謀奪皇——」
話還沒說完,李皓一掌掐住她喉嚨。「我該說你聰明還是蠢笨?明知說實話會害你丟了性命,你還是選擇直言?」
望著他突然變得冷硬的面孔,望雪渾身打顫,深吸口氣說︰「十六爺方才準許民女直言,所以民女相信十六爺——」
好,好個「相信」!李皓扯唇一笑,可眸里卻無絲毫笑意。「你三言兩語就把我心思猜中,你以為我會因為你一句相信就饒你一命?」
當然,望雪心知肚明李皓不可能放她干休,所以早想好保身之道。只見她合起雙眼狀似暈厥,李皓一見忙攙她躺下,一句「你還好吧」還沒說出,只見她身子一滾,伸手扯動牆上細繩,李皓來不及阻止,門外已傳來一陣銅鈴響。
「你!」李皓驚詫,他竟然被這丫頭耍了!
「快走吧。」望雪推著李皓下床。「民女只求自保,無意傷害十六爺。」她打開窗指示。「從這下去是一片雜林,再去便是外頭高牆,依您身手應該可以輕松躲過外頭護衛,您放心,民女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您夜里曾來過。」
他停在窗邊看她。「放我離開,不怕我明天又回來殺你?」
「您會嗎?」望雪反問。
瞧她被月色照亮的秀麗面龐,不知怎麼搞的,李皓竟有一種想帶她一塊離開的沖動!
耳听腳步聲逐漸靠近,望雪急了。「您還猶豫什麼?快啊!」
李皓不再遲疑,重新覆上掩嘴布巾,一躍上窗欞。望雪退開讓出位子,本以為他會就此揚長而去,他卻突然伸長手,搶走她束于發上的白色絲帶。
「啊!」她驚訝地捂著飛亂的發絲。
「我會再來。」拋下一句,李皓如燕般躍上屋後雜林枝條。
望雪隔著窗門目送,只見他墨黑身影眨眼問被夜色吞沒。
望雪手壓著胸吁口氣,方關上窗門,兩名婢女已提燈來到。
「聖女有何吩咐?」
「我胸口有些悶——」望雪自床榻取來面紗遮臉後開門。「可否請你們幫我端杯熱茶來?」
叫她們就為了喝茶?!婢女互看一眼,舉止中藏著被人吵醒的不滿,又礙于望雪身分不敢直言。「是。」婢女應聲後離開。
望雪關上房門,點燃蠟燭掃走一室陰暗。側耳細听,確定外頭沒傳來衛士呼告聲,心中大石才悠悠放下。十六爺一定能順利逃出,她安慰自己。天賦異稟的她,自小接觸了許多與她年紀不符的場面,多數人一輩子至多嘗個幾次的生離死別,她卻能從踫觸中察覺。正如望雪剛才所言,生性悲憫的她無意見任何人受傷,召喚婢女來救,也只是為了保全自己,與整座大宅上下幾十余口性命。
她一直謹記當年禮儀師傅的警告,若她有了閃失,陪葬的除了宅里僕佣,或許還會禍及爹娘。
望雪吁口氣坐下,要不是他臨走前取走她頭上絲帶證實了他的確來過,不然她真會錯當自己只是作了一場逼真的夢。
望雪朝微微發亮的銅鏡一看,撫撫自己親手削去的頰發,驀地想起他走時留下的那句話!
他還會再來——望雪一咬唇,難道她無法看見他未來的原因在于,她注定死在他手上?
是這樣嗎?
是夜,月兌去遮嘴布巾的李皓騎著愛駒「黑夜」返回曹親王府。
「我的好十六爺!」苦守李皓一夜的石子急沖上前。「您今晚到底去哪兒啦?石子找遍了城里花樓,就是不見您蹤影——」
「隨處走走。」李皓一邊解開身上衣服絆扣,一邊走進臥房。「找我什麼事?」
「親王找您。」
李皓回頭。「我爹?」
「是啊!」石子取來衣袍供李皓換上。「晚膳前親王就派總管大人來請您,石子幫您找了個借口,說您和城中友人約好出游,大概明午才會回來。」
「我爹找我做什麼,知道嗎?」
石子搖頭。
「我知道了。」李皓扣好衣袍,石子正想拿走他方才月兌下的夜行衣,李皓突然攔下他。「等等。」
石子見他從袍里掏出一條白絲帶,好奇問道︰「城里花娘送您的信物?」
什麼花娘!李皓拍了石子腦袋一掌,打得他一聲慘叫。「不懂就別胡說,下去幫我端杯茶。」
「是。」石子一臉冤枉地退下。
門一關上,李嘀坐下將絲帶纏于手,湊鼻輕嗅,一股香氣幽幽,沁人心脾,他唇畔不自覺浮上一抹笑。
不可諱言,他開頭只是本著觀看奇珍異獸的興致才會夜闖大宅,可如今看也看過模也模過,他卻在離開之時對里頭人兒產生了一股莫名留戀。
沒錯,她的確長得天香國色,但世間美女何其多,花點時間,應該不難找出比她更美更嬌的姑娘——但,賞玩過眾多花魁伶妓從沒動心過的他,卻偏偏對一個觸踫不得的姑娘起了眷戀情意。
她真有這麼特別,值得他另眼相待?他挲起下顎細想她優點,除了天賦異稟大膽聰慧又魯莽難測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真的是這樣?一個聲音在他腦中輕問。李皓一愕,突然領略她在自己心中佔有何等評價。
瞧他剛才想的——天賦異稟、大膽聰慧又深奧難測,仿佛全天下優點她全都有了,更別提她還貌美如花、心細如發。李皓搖頭輕笑,他跟她就像蜂兒跟花,一輩子不見便罷,一旦相遇就注定糾纏一世,他不到手,怎甘願罷休。
斑嶺之花是吧?李皓一握手上絲帶,唇角浮現一抹自得笑靨。
他啊,已經很久沒這麼興致高昂過了。
第二章
「爹,您找我?」
翌日午後,頭戴玉冠身披錦袍的李皓走進前廳,廳里除了他爹曹親王——李明,另有一中年男子,男子一見他即轉身打量。
這家伙什麼來歷?李皓暗暗皺眉,目光好不客氣。
「來來來,我幫你們倆介紹。」曹親王示意李皓向前拜會。「小兒李皓,皓兒,這位是劉武劉師叔,你劉師叔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煤鐵王,還不快叫劉師叔!」
劉武年約四十,身形魁梧,濃眉黑胡將他外表襯得更加豪猛粗獷,站在雍容斯文的曹親王身邊,恰巧成了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