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但總不能……我……不會,我會自己想辦法。我知道,再見。」道別完後,茗雪像要逃開什麼可怕東西似地忙將手機合上。
「怎麼了?你嬸嬸說了什麼?」
茗雪一逕低頭輕搖。她不敢抬頭,因眼里早已積滿淚水。
她奇異的反應,就連專心開車的梁也發現了。他隔著後視鏡與衛天海相視一眼,衛天海朝他一頷首,梁隨即會意按下音響電源。
韓德爾為歌劇《林納多》所寫的《」asciaCh'ioPianga》響起,茗雪眼淚瞬間落」asciaCh'ioPianga,讓我流淚。
衛天海貼近茗雪,輕柔地將她攬進懷里。額角被他溫熱的唇輕輕吻著,頸脖被他寬大掌心緩緩捏松,一感覺到他的溫柔,茗雪眼淚落得更急了。
「沒關系,你哭吧。」
在女高音的吟唱聲中,茗雪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路回家——可是,不知什麼時候,衛天海身上古龍水香味沁入她心脾,茗雪狼狽地吸了吸鼻子,她驀然發現,原來她不是一個人。
「喝點水……」衛天海將打開的水瓶交到茗雪手上,又遞了幾張面紙讓她擦臉,直到她啜泣聲歇,衛天海才端起她下顎細審她臉。
「好丑,鼻子紅紅,像小丑。」他調笑地輕點她鼻頭。
「嫌我丑就離我遠一點……」茗雪羞又惱地將臉轉開。
「才舍不得放你走。」衛天海雙手環住她細腰,嘴貼在她耳邊低語。「你哭得再鼻紅眼腫,也還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表才相信這種話!茗雪瞪他一眼。雖然臉上還未顯露笑容,不過她的情緒已平復許多。
銀色BMW駛進淡水漁人碼頭,一名立在游艇上方,穿著白色T恤中年男子即向他們揮手,梁將車子靠邊停下,從行李廂里取出兩只竹籃。
中年男子吆喝一聲,將竹籃扛進游艇中。
「要上船?」茗雪驚訝地望著眼前白與深藍相間的25米豪華游艇。
衛天海一笑,伸手將她往游艇上一拉。
往前看,便是淡水知名的情人橋。夜幕籠罩,餃在情人橋上的藍綠黃彩燈將碼頭映照得如夢似幻。游艇在船長示意聲中開動,緩緩滑過白色橋墩下方。
「進來吧。」衛天海打開艙門。
一見里邊豪華內裝,茗雪嚇了一跳——
液晶電視、柔軟的白色沙發與深色的檜木裝潢,若非腳下因海浪起伏而略感搖晃,她還真以為他們是不是誤闖誰家的豪宅……天吶!弄這麼一艘游艇到底要花多少錢?
衛天海自在地在里頭走動。他個兒高,一百八十公分杵在游艇里竟不需彎腰駝背,可見這船高度多少!
「要不要喝點什麼?我這有紅酒跟香檳——」衛天海一瞧茗雪表情笑了。「當然也有準備氣泡水跟柳橙汁。」
「柳橙汁就好。」她這輩子從沒喝過酒,也不想在這地方開了先例。
衛天海自冰箱中取餅杯子倒了兩杯橙汁,一杯自己喝,一杯送到茗雪面前。「給我十分鐘,我現在就去準備晚餐,對了,你現在坐的地方左手邊櫃子打開有CD架,看你想听什麼,你自己挑。」
茗雪端著杯子看衛天海朝船艙更里面邁去,後轉頭朝他說的櫃子看了看,嘗試地模了兩下才將櫃門打開。
手指滑過排列整齊的CD外殼,最後停在德布西的《月光曲》上。她記得剛進游艇的時候,曾瞧見天上懸著一輪明月……
清亮的鋼琴聲流泄在船艙內,手端著托盤定出的衛天海朝她問了一句︰「《Clairdelune》(月光曲)?」
「對。」
「真巧。」他做了一個奇妙的表情。「我剛上船的時候,剛好也想到德布西的《月光曲》。」
兩人目光相對,茗雪一瞬間覺得害羞,急忙別開頭去。
「過來用餐吧。」衛天海喚。
船里的餐室,特別設在一面半人高的強化玻璃旁邊,只要把窗簾拉開,便可以一邊用餐,一邊欣賞眺望海面。至于桌上的餐點是衛天海自俱樂部打包帶來,全是些爽口不膩的冷盤料理。
一落坐,茗雪敏感地朝四周嗅了嗅。「我怎麼會聞到水蜜桃的香味?」
「等會兒餐後點心是桃子派。」衛天海咽下嘴里的鴨肝後說︰「我剛把它放進烤箱再加熱。」
听見他的解釋,茗雪笑了。「我原本以為,你會是那種奉行‘君子遠庖廚’的人。」
「練舞之前的確是。」衛天海也很坦白。「但到了美國,不再受我爸庇蔭,就什麼都得自己來。」
「你不覺得委屈嗎?我是說,突然從不沾陽春水的少爺,變成……」
衛天海又露出那副可愛的表情,他歪頭思索了一下。「不知道。當時一到美國,看見同學們的程度,真的把我嚇愣了。在台灣,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舞蹈奇才,可一進紐約,呵呵呵……」衛天海最後以一串傻笑取代話語。
扁看他尷尬的表情可以發現,他還是第一次跟人吐露過往糗事。
而他坦率的表現,勾起了茗雪的聊興。「我進學院第一年,也是追進度追得死緊。之前在台灣被老師們吹捧得都以為自己是你說的那種天才,可一進學校才發現我基礎練習根本不夠,心急又加上失落,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是哭著睡著……」
「我還以為你一進學校就很順遂。」
「第一年很痛苦,但一等基礎打穩,我對練習的熱度也慢慢減退——」茗雪吃驚地撫著胸口。「這麼說來,原來我是個被虐待狂,不遇上困難還不知道要發憤圖強?」不細想過去她還真沒發現這點。
見她的表情,衛天海忍不住大笑。
「有什麼好笑?」
「你的表情好可愛。」衛天海伸手挲著茗雪嘟起的臉頰。「我頭一回見人說自己是被虐待狂,還說得這麼認真。」
茗雪皺鼻。哼!早知道跟他說這個會被取笑,她剛才就不說了。
「我跟你一樣,越困難的事越能讓我專注投入,一等它變得平順穩定,我就會開始想另找目標……」
茗雪一咬唇,她想到了旁的事。「所以你才會一直不斷地更換女伴?」
衛天海皺起眉頭。之前的確是這樣,但現在——
「我不那麼確定了。」他抓起高腳杯搖晃,看著杯里橙汁如海面般起伏不定,他幽幽說道︰「我甚至有種感覺,我之所以會覺得感情世界乏味無趣,大半跟我輕忽它的態度有關。」
他這話說得極富哲理。茗雪也跟著陷入深思。她在想,她所以對舞蹈毫無熱情,該不會就像Louis說的,也是因為她輕忽它的關系?
餐後,兩人移動位置來到游艇頂上,半露天的棚頂下釘著兩列長椅與木桌,白天可用來做日光浴,夜里可用來賞夜景。游艇早已不再前進,就停在淡水與八里中央,回頭眺望,還隱約可見燈光燦爛的情人橋頂與遠方的台北101。
夜風徐徐,一彎明月與底下燈海相互輝映,耳畔還隱約可听見德布西的《月光曲》,茗雪閉上雙眼挺胸吸進一大口咸咸的海水氣味。
「好舒服,心曠神怡。」
衛天海沉默凝視前方夜景,直過了好久,才听見他小聲開口。「嘿。」
「什麼?」茗雪聞聲轉頭。
「想不想聊聊,你嬸嬸剛在電話里說了什麼?」
一听見這問題,茗雪笑顏頓失。
「我擔心你。」
一句話,即讓茗雪心防撤下。茗雪垂眸想了片刻,她重吁了口氣。「我嬸嬸打電話來責備我,不應該‘浪費資源’在婆婆身上。她說,婆婆年紀那麼大了,早就應該讓她退休,她說她不會負責婆婆的醫藥費,我說我會自己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