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成下山前,師父道廣大師曾喚來常隸,問了他一句話︰「何謂俠?」
一般人習武練功,常是抱懷著鋤強扶弱,俾以增益社會的偉大精神——但這種話套在常隸身上,可不受用。
常隸壓根兒不管什麼俠不俠!要他插手沾惹只有一個重點——有趣。若缺了這點,就算落難的人是什麼皇親國戚,他一樣也是八風不動,視若無睹。
總而言之,常隸性格之難以捉模,絕非常人所能理解。
常隸抱著痛暈過去的白初蕊回常府,一入「東風閣」,將她往客房榻上一放,同時找來一名婢女過來看顧。
「她背上受了傷,記得請個大夫過來。」說罷,常隸唇露淺笑地朝婢女小憐眨了眨眼楮,逗得婢女一臉心花怒放,連聲應好。
「少爺您在?太好了!」
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常隸腳步方踱進書齋,常府總管馬上抱著一疊賬本尋上門來。
「又有什麼問題?」細長妖艷的鳳眸冷睇了總管一眼,眸里寫滿不悅。
總管心知常隸耐性有限,朝常隸一躬身後,便立刻打開賬本指出疑問。單瞧常隸平日游走花樓狎妓喝酒的行徑,不知情的人定以為他只是個不務正事的紈褲子弟,但這可就大大地不對了。
自兩年前始,常父已將鹽運事業交由常隸掌管,不過數月時間,「常記」已從單純鹽販發展至船舶營運,且常隸近來還有打算,想收幾支駱駝隊將「常記」版圖拓展到塞外大漠——至于時機,就等看他哪時覺得船隊不再有趣。
常隸將賬本拿來眼前默算了下,須臾便揪出問題癥結;總管一見大喜,忙提筆在賬本上寫下注記——
常隸這廂在書齋里忙得不可開交,被他帶回東風閣的白初蕊也沒閑著,尤其當她張開眼楮發現自己身處陌生之地,只見她雙眼圓瞠,表情倏地一凜。
她腦中直覺浮現王二虎那張胖臉——該不會她方才暈了之後,竟被那地痞帶回他宅子里了!
趁現下沒人,她得快走——念頭一閃過,白初蕊不管劇烈疼痛的背傷,隨即翻身下床。只是方走出廂房不遠,伺候她的婢女突然從院落里轉了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表情同樣怔愕。
「姑娘您要上哪?」
小憐一喊,白初蕊臉色霎時發白。這會兒她背疼痛不已,可沒多余力氣跟人發生沖突。
白初蕊瞧了瞧左右,忍著背疼,縱身跳上回廊欄桿,本想來個借力使力,一舉躍上屋頂然後遁逃,怎知內息一個不順,她突然失足摔下。
「姑娘危險!」
小憐驚喊的同時,听聞到聲響的常隸驀地丟下仍在說話的總管,閃身從書房竄出,堪堪在白初蕊身子落地前將她往懷里一兜。
常隸摟緊懷中人兒暗暗吁了口氣,好在他輕功了得,不然這麼一摔,懷里這張美臉不當場摔成了花臉!
白初蕊早在常隸接住她前又痛暈了過去,小憐趕忙跑到常隸身旁來解釋。
「少爺明察,真的不是小憐的錯;小憐只是出門送一下大夫,怎知回頭姑娘一瞧見我,就嚇得想跑。」
常隸點點頭,能夠猜得到這姑娘慌忙逃離的理由。
「少爺,這事我來吧!」隨後趕至的總管急忙伸手欲代勞,結果卻被常隸伸手推開。
「姑娘我來就好,總管你還是快回書齋看賬本去吧!」
開什麼玩笑!罷好有個機會可以讓他逃離那悶死人的帳,他怎麼會傻到放棄!常隸身一轉,即抱著白初蕊走往廂房。
或許是步履震動搖醒了白初蕊,常隸還沒放下她,她已幽幽轉醒。
醒來頭一知覺,是鼻間一陣混著檀香男人氣味,這味道挑起了白初蕊的鄉愁,眼還未張開,兩顆晶瑩珠淚早已滑落她眼角。
依稀記得,爹爹衣上,也是燻著同一種香……
白初蕊留戀地將臉往常隸懷中磨蹭,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仍是那個不過丁點兒大、仍扎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圭女圭,每次她在花園玩得太累不小心睡著,爹爹總會走來尋她,隨後張手臂小心翼翼把睡著的她抱回閨房。
「爹爹,蕊蕊好想你……」一聲飽含思親之情的呼喚逸出唇瓣,聲音雖小,但已被常隸听得分明。
蕊蕊……常隸在心里覆誦,然後一笑。好可愛的名字。
一臉留戀地張開眼楮,白初蕊沒意料自己會撞見一雙妖美黑眸,正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
她瞬間一怔,打自娘胎出生,她還是第一回瞧見如此俊美妖艷的面容——深邃炯亮的黑瞳有如暗夜星子般閃著光亮,白皙如玉般的肌膚,看起來直比女子還要嬌艷上幾分——若非他脖間喉結點出他性別,不然白初蕊還真會錯認,開口喚此人姐姐。
他是誰白初蕊腦中倏地閃過疑問。
「好哥哥、親哥哥、俊扮哥這些稱謂我倒是听多了,還是頭一次听人喚我‘爹’——」走進房間,常隸將白初蕊往榻上一放,隨後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歪臉瞧她。「怎麼,你爹跟我長得挺像?」
男子聲音一不讓白初蕊清醒過來,她強忍住胸口背上火辣辣的疼,掙扎地想從床上坐起。
瞧她一臉疼痛的表情,一股憐惜突然流過常隸心房,常隸未假思索突然伸手要幫忙攙扶她,可白初蕊卻很不給他面子,忍痛扭動肩膀不讓他手搭上。
「我自個兒來——就好。」
常隸饒富興味地望著她的面容,自有記憶以來,姑娘們看見他,無一不像見著花的蝴蝶,唯獨她不同。
「請問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兒?」白初蕊看著常隸發問。
「是我救了你。」常隸將街上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白初蕊恍然大悟。「原來公子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得快快同他道謝,掀開被子便想下床叩謝常隸救命之恩。
不過她身子一動,常隸便伸手制止她。「別忙別忙,道謝的事,等你傷養好再說。」
「這怎麼可以!」尤其一想起方才對他的失禮,白初蕊表情更是愧疚不安。
常隸眯緊黑眸審視她的表情,她性子之固執,他早從她與王二虎對峙一事就看出來了——但話說回來,讓她下床叩謝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頂多只是沒趣了點……
眸光一閃,一個主意突然從常隸腦中竄過,何不乘機捉弄她一番……
「既然你執意謝我,那就挑個我喜歡的方式吧。」說罷,常隸伸手朝自己頰邊一點,一雙眼笑得好不狐媚。
什麼?白初蕊驚訝地停下掙扎下床的動作。
「加上方才,我一共救了你兩次,所以一共是兩個吻。」
他話一說完,只見白初蕊活似被鬼嚇著,倏地彈向床邊一角。「這怎麼可以——噢!」她一時動作過大,又牽動了她背上傷勢,疼得她冷汗直冒。
一雙黑眸評估地打量著白初蕊,直到確定她眼里的排拒為真,不是在耍什麼欲迎還拒的手段後,常隸原本揚起的唇角倏地一斂。
從小到大,常隸何曾嘗過被拒絕的滋味!城里姑娘見著他,有哪個不眼角含春,四肢發軟的,偏偏就她一個人特別!
這會兒常隸是真的跟白初蕊卯上。「跪地謝恩這檔事太俗氣,你真要謝,就照我喜歡的方式,不然就免了。」常隸看準了白初蕊不會喜歡他這麼說,故意用反話激她。
丙然不出他所料,只見白初蕊眉心緊蹙、小臉僵白,仿佛心里正陷入天人交戰。
門外突然響起小憐的拍門聲。「少爺,藥熬好了。」
常隸一拂袖即從座椅上起身,白初蕊怔怔地瞧著他,仿佛還未從他方才的宣告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