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再假裝不認識他。沉默了片刻,故意裝作恍然大悟的表情,驚訝地道︰「哎呀,我說為何一見王爺您便覺得面善,原來今日在草原上要射海冬青的那人,正是您呀。」
看她在那里擺出一副夸張的表情,他不禁低笑一聲。難為她唱念俱佳,還有這份閑心思在這里逗他開心。
索鐸詫異地問道︰「王爺已經見過小女了嗎?」
「的確已經有過一面之緣,在本王來的路上。」
索鐸的第一反應就是瞪了女兒一眼,低聲道︰「哲兒,你是不是又闖禍了?」
東方離先她一步,淡然一笑回道︰「其實說來,倒是本王差點闖了禍,幸得郡主出手相阻,才避免犯下錯誤。」
玉哲並不領他的情。雖然他話說得漂亮,但誰知道又會是什麼叵測的居心。
「也沒有,就是女兒一時失手,錯射了王爺的箭。」她端起笑臉,轉看向他,「王爺乃是堂堂大丈夫,相信一定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弄得心中不快吧?」
他回了她一個頗具深意的笑,揚起半邊眉梢回道︰「當然。」
「那我就放心了。」她將目光移開,嘴角閃過一抹得意之色,「阿爹,女兒先告退了。」
她會自己主動來打招呼,是因為知道即便她不來,依照阿爹那種凡事愛顧慮的脾氣,自然也會擔心她失了禮而遣人來找她。
現下面也見過了招呼也打了,而且最重要的,那個身份尊貴的男人,他的模樣她也借著火光瞧了個仔細。不為別的,她其實是想知道,中原的男人到底特別在什麼地方,才會讓許多年前,阿姐那般的傾心傾情,至死也不逾。
如今她看了之後,也沒覺出有什麼特別之處來。容貌是很好看,眉眼修長,雪膚玉面。只是那樣的容貌,在她看來倒更適合女子。一個大男人長出一副眉目清秀的模樣,其實也不是什麼好驕傲的事情。
尤其關鍵的是,他是心機狡詐的皇室中人,所以如何看,她都沒有喜歡他的道理。
她也沒有等父親發話,便徑自轉了身朝自己的帳篷走去了。
第1章(2)
東方離則是微微抬眼,望向她離去的背影。
索鐸見東方離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女兒而去,心中微微閃過一陣不安,于是借著敬酒引回他的注意力,「王爺,我再敬你一杯。」
東方離收回目光,淺笑應承,將手里的酒一口飲盡,然後抬起眼,听似溫然地道︰「先前族長說,這草原之上,只要是本王看上的東西,你都可以贈送與我,這話可是當真?」
索鐸是何等敏銳的一個人,只一言便已隱約猜出他接下來的話是什麼,心中不禁暗暗叫糟。只是面子上,既然他已經把話放了出去,也就再收不回來了。
「自然當真,王爺您是否已經有看上的東西了?」他加重了「東西」二字。
東方離只是溫然淺笑。從來他開了口就必然要達到目的,無論是對看中的東西,還是對看上的人。
「玉哲公主生得嬌艷動人,本王對她一見傾心,只是不知族長你是否舍得割愛?」
索鐸雖然已經猜到八九分,但听著話從眼前這個看似隨和的人口中說出,心還是一驚之後瞬間變涼,「王爺,這……」
眼前的安淮王,玉質一般的臉上閃過一抹冷然,緩聲問道︰「怎麼,難道族長是嫌本王不夠身份?不似許多年前前來的皇朝天子那般尊貴,所以不夠格求娶你的女兒?」
索鐸看著他瞬間轉冷的眼神,再听著他話里明顯的指責之意,整個人便泄了氣般癱坐下來。
「至少,請讓我先去問問哲兒的意思。」
東方離撩起寬大的衣袖,親自為他斟滿一杯酒,恢復先前的溫然之色,淡然笑道︰「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阿爹,我不願意。」
真是好笑,她同那個東方離不過一面之緣而已,且還算不上是什麼愉快的相遇,他居然會說出那樣的要求,簡直是莫名其妙。
索鐸自帳外走進,坐了下來,低頭嘆氣。
他沒有擺出苦口婆心的姿態來勸解,而是道︰「哲兒,雖然容楨過世的時候你才十歲,但你們姐妹自幼感情好,我記得你那時候難過得整整有一年未說過一句話。」
玉哲心頭一酸,蹙眉道︰「阿爹,你干嗎又提這些傷心事?」
索鐸看著她日漸長開的容貌,便依稀間又像是看到了長女容楨的模樣。
「你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如果身在中原興許女圭女圭都滿地跑了。阿爹一直還把你當小孩子看待,才不忍心將一些殘酷的事情告訴你。如今情況不同,加上你也已經長成且懂事了,所以有些事,我也應當告訴你知道。」
「阿爹……」姐姐容楨一直是他們避免去提及的人,因為每回提起來都免不了好一陣子傷心。今日阿爹卻這樣突兀地提起來,再看看他沉重的臉色,便知一定是有什麼不好的事。
「容楨十六歲被軒轅王朝的皇帝看中,帶回宮中封妃,這原本是件榮光的事,可惜她福薄,進宮不過兩年便過世了。當初宮中傳回來的消息,只說是暴病身亡,什麼病卻說得含糊其辭。我深知其中有內情,卻苦于山長水遠顧及不上,加上皇帝在軍事上施加給我們古族的壓力,我也不敢多說什麼話,才會一直忍氣吞聲過了這麼多年。」
玉哲凝起神色,緩緩地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阿爹說的這些事,她都知道。
「你應當也記得三年前我去了趟京城廣安,其實我在那里偶然遇到了塔娜,她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塔娜是容楨姐姐的貼身丫頭,當年隨著一起嫁進宮里去了。
「塔娜說,你姐姐並非是暴病筆去,而是因為難產。」
「難產……」她一時有些怔了。
「漢人皇帝的後宮,妃嬪粉黛上千人,平日里互相吃醋爭寵,都是很正常的事。容楨自小脾性溫良,又是長在草原少與世俗接觸,耍心機上自然不是別人的對手,別人想陷害她也是輕而易舉。當年皇帝對她寵幸有加,眼見她就要產下龍子,于是就有別的妃子嫉妒成恨,設計害得容楨摔跤早產,也導致了後來的悲劇。」
玉哲愕然地睜大眼楮,眼淚也落了下來,憤恨地道︰「究竟是什麼人如此歹毒?太可恨了!」
索鐸嘆氣︰「後來那個妃子也被人給供了出來,皇帝將她處決了,可是即便如此,也挽不回容楨的性命。」
玉哲忽然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來——「那姐姐的孩子,如今還活著在嗎?」
索鐸點點頭。
「哲兒,我同你說這些,為的是讓你明白一些事。軒轅王朝稱霸中原,像我們這樣的邊界小族只能對他們俯首稱臣好保全族人的平安。這麼多年來我們也的確是一直受著他們庇護,當年是看在容楨的分上,這麼多年過去,倘若我們無法求得一個穩實的人來做依靠,只怕不久的將來萬一軒轅王朝風雲政變,我們的日子會更難過。」
玉哲終于明白了父親的用心。
「所以您要我跟隨安淮王,拉住他來當我們的靠山,是嗎?」
索鐸听著女兒的話,汗顏地低下頭嘆了口氣。
「還有一點便是,倘若你隨他去了廣安,想必會有很多進宮的機會,那樣你也就可以多照看一下容楨的孩子了。」
這句話直直戳到了玉哲的心里去。
雖然直至今日她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可是血親的緣分讓她立即對那個尚未謀面的孩子生起了憐惜的心思。那是姐姐的骨肉,亦是她生命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