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她就知道,東方燁飲料只喝咖啡,而且是不加糖的黑咖啡。
因為黑咖啡,是「她」的習慣。
他在用「她」的習慣來懷念著遠去的「她」?
坐在東方燁對面,曉風驀然有了種「咫尺天涯」的感覺,他和她之間距離那麼近,可他們的心卻像兩顆相距最遙遠的星,中間橫亙的是無法飛渡的千千萬萬光年。
她以為他終是接受了她,原來只是錯覺。
他依然站在原地,不曾向她走近,他依然站在方盈離開後的地方,思念著她。
她隔著氤氳的霧氣,隔著跳躍的燭火望著他,漸漸地,她再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看不清他迷蒙深邃的眼神。
悄悄用手指拭掉濕潤的眼角,她努力對他擠出一絲微笑,即使他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不曾注意到她的眼淚或微笑。
喜歡上一個深情的男人,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她只知道,喜歡他,她從來不曾後悔過。
可是,他說的迷迭香是否代表著不滅的思念?
回到家,她瘋狂地翻查著關于迷迭香的一切,只為了證實心底的憂慮。
然後,她終于知道,迷迭香是一種幫助回憶的香草,代表著——懷念。
第四章
東方燁躺在床上,靜靜望著窗外連一顆星星也沒有的寂寥夜空。
今夜,在曉風面前,他沒有刻意掩飾落寞的情緒,而她也只是安靜地陪著他,什麼也沒問。但他相信聰明如她,不會看不出他的心不在焉是為了什麼。
沒錯,他在思念方盈,那個選擇離他而去的女人。
起因是一封信,一封飄洋過海遠從紐約寄來,沒有署名的信。那封信,讓塵封許久,刻意遺忘的記憶排山倒海般地襲來,令他狼狽的措手不及。
整封信沒有一個字,只有一張淺紫色的信紙,上面是一片手繪的夜景,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在淺紫色的夜幕里,信紙散發著淡淡的迷迭香味道。
她說過,最怕黑夜的燈火。
可是這一片燈火代表什麼?她已經不再害怕孤單?還是告訴他她很寂寞?
記憶遠揚,回到曾經甜蜜的從前——
「燁,答應我,不管將來怎樣,永遠不要讓我一個人面對黑夜,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好脆弱、好孤單。」
「我答應你,永遠不會丟下你,除非你自己選擇離開。」
「你放心,我早就下定決心要纏你一輩子,你甩不掉我的……」
想到這里,東方燁緊緊閉上眼,過往回憶漸去漸遠。
三年了,她從沒給過他只字片語,可現在,在他決定遺忘她的時候,她為什麼又要給他消息?
在接受曉風的現在,他對她的思念成了對曉風的內疚,他怎能在面對曉風的同時,心里卻懷念著另一個女人?
忘了她,忘了她的好,忘了她的壞,從此以後,專心地對待守在他身邊的曉風。
一簇小小的火焰從打火機上跳出,一張淺紫色的信紙停在火焰旁,拿著信紙的手指在空中停頓。
終于,一團火焰襲上信紙一角。
東方燁站在窗前,垂首凝視著那片淺紫成為灰燼,在將燃盡時,揚手把最後一點帶著火光的信紙拋向了空中。
那一點小小的白點,帶著幾點紅艷的火光,在空中旋轉、翻飛,最終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只有眼中飛快閃過一抹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也不想察覺的不舍。
一切都過去了,與方盈的牽連就此斬斷,從此,他不會再期待來自紐約的信箋,不會再擔心紐約的天氣……
曾經讓他掛心的一切,在今夜都將徹底成為過去。
終于作了決定,他突然強烈地思念起曉風。拿起車鑰匙,東方燁奔出家門。
此刻的她不知睡了沒有?是否為了他的冷淡,黯然神傷得無法入睡?
他一個人開著車,來到曉風的公寓樓下。
仰頭望向她房間的那扇窗,窗簾低垂,沒有燈光,她大概已經睡了!看看手表,竟已接近凌晨兩點。
掏出手機,猶豫再猶豫,終于還是按下「1」的快速撥號。
電話通了,僅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快得連讓他思考該與她說些什麼的時間都沒有。
「喂?」電話那頭傳來她幽柔的嗓音,帶著微微的沙啞,但卻清晰得不像剛被吵醒的模樣。
他不禁猜測,她略微沙啞的嗓音是否因為哭泣過?來不及多加思索,他便已听到自己的聲音︰「是我。」
曉風在電話那頭靜默了,空氣彷佛在這一刻凝結,兩具電話間連接起一串沉寂。
終于,她輕問︰「這麼晚了,有事嗎?」
她輕柔的聲音在靜寂的夜里輕得像溫柔的音符,他的心霎時平靜如水。
「我想見你,你可不可以出來一下?」
「現在?」
「對,現在!我就在你公寓樓下。你馬上下來,我等你。」不容她拒絕,他急急合上手機。
定定站在原地,也許只等了五分鐘,也許已等過了幾個世紀,東方燁終于听到曉風輕悄的腳步聲,感覺到她停在他身後,靜靜望著他的背影。
一種微妙的感覺在他們之間悄然流轉。
他轉身看向她,唇角微微上勾,綻露一絲微笑,晶亮的眼神溫柔得醉人。
曉風站在離他六、七步遠的地方,穿著一件寬松的白毛衣,一頭長發披散在胸前,手上拿著一條長圍巾,她的臉色蒼白得讓他心疼。
不知道是他的錯覺,抑或是他真的看見了,她微微泛紅的雙眼在昏黃燈光下閃爍著脆弱的淚光,卻強忍著,一副故作堅強的姿態。
在他灼熱目光的注視下,她終于一步步走向他,停在他面前,慢慢踮起腳尖,把手上的圍巾環在他的脖子,繞個圈,環緊,就像環緊了他的心。
視線落在他胸前,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對他說︰「很晚了,天氣又冷,小心著涼。」
靶動瞬間盈滿他的心,他的手攀上了她的腰。
「有你在我身邊,我永遠都不會著涼。」
嘴里說著話,他扶在她腰上的手一縮,曉風驚呼著跌進他溫暖懷抱。
他的手指輕撫她冰涼的臉頰,感覺到從他指尖傳來暖暖的溫度,一種恰好溫暖她柔軟心弦的溫度,曉風突然覺得想哭。
舉起雙手緊緊環上他的頸項,她的淚終于落在他的肩上。
緩緩放開她,垂下臉,他的額頭抵著她的,東方燁抱歉地微笑。
「曉風,今天晚上,真的對不起。」
眼角仍殘留著未干的淚痕,但曉風的唇邊已掛上一個淺淺的笑意。
「干嘛要跟我說對不起?你做錯了什麼事?」
「我昨天收到了一封信……」他老實招供。
她垂著頭,好像心不在焉地听著,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這很平常啊,有什麼大不了的嗎?」
「那封信,是方盈寄來的。」他繼續說,小心觀察她的神色。
她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哦,這樣啊。」
「但是那封信剛才已經被我燒掉了。」
他繼續說,曉風靜靜听著,依舊沒有抬頭,這次甚至連回答也省了。
「曉風,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他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很無奈。
「有啊。」她垂著頭很小聲地回應。
「那你可不可以抬起頭來听我說?」
終于,曉風抬起臉來,抬起她布滿淚水的臉龐。
東方燁被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水嚇了一跳。
「曉風,你怎麼了?」
她哽咽著對他說︰「燁,你實在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的。我知道你喜歡方盈,從來沒有忘記過她,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我喜歡你,能跟你在一起,我已經很開心了,我從來沒想過要你忘記她,我只是希望可以守在你身邊,那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我不介意你忘不了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