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在望。撩起車簾,一群從沒進過京的老百姓伸直了脖子遙遙望著連綿的城牆。
「哇,你看那女牆真是氣派。」
「不愧是京城呢!你瞧你瞧,守城的門官那身盔甲真是亮呵!」
喜氣洋洋的老太太撢著身上的灰,理著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回過頭來看見坐在角落里一路沉默寡言的灰衣少女不禁眨了眨眼,忍不住問︰「我說姑娘,你到京里是做什麼?」
「投親。」姑娘抬起臉,她有一張不算美卻英氣逼人的臉孔。
「姑娘是要投奔什麼親戚?」
投奔什麼親戚?未來的公爹,婆婆和那早已注定結伴一生的夫婿。
泵娘垂下頭,緊緊捏著包袱里壓扁的虎頭鞋。十三歲,她就知道自己的終生是許給了一個叫魏子都的男人。開始倒沒覺得怎樣,大了些便在心里將他想了幾千遍,念了幾千遍。
魏子都,那個和她同屬虎的男人,她的未來夫婿,一個被爹爹形容成清雅文秀,必會和公爹一樣滿月復經綸。
每次想起來,心里總是甜蜜卻又彷徨。那是個官宦之家呢!雖然爹爹也說過兩家互有恩情,交情甚篤,可畢竟一個是官宦之後,一個是武夫之女。一肚子詩書的他會不會嫌棄她是個腳大手粗,不認識幾個字又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
魏子都啊魏子都,你若是對我不好,我定要拎起拳頭打得你趴在地上求饒。但……但若你肯賠個不是,我便像娘對爹一樣只輕輕地、輕輕地打你一拳……
想起爹娘,她不覺一嘆,鼻子泛酸。爹爹臨終前也曾說悔不該不听親家公和孩子她娘的話改了那暴躁蠻撞的性子。要不然也不會害娘子一生為他操心受累,沒過一天好日子就早早別了人世。他自己又記不得教訓,偏要開館授徒,不斷與人爭執,最後輸了拳腳工夫不說,更氣恨難平生生氣死。
「爹,你放不下女兒,生怕女兒的性子像你太過要強反害了自己。但現在我總算照你的吩咐來找魏家人,你也該放心了。」
她在心里低低地念著,耳邊又傳來那老婦聒噪的聲音——
「我說姑娘,你多大了?許了婆家沒?不是老婆子我夸口,我那個兒子呀,那可真是個大孝子呢!人是又老實又能干……」
听得不耐煩,她猛地抬頭喝道︰「停車!」一聲吼完,看見老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再抬頭看看眾人受驚的神色,她只覺得整個耳根子都火燒火燎地熱起來。車還沒停穩她就跳下了車,也不顧車夫好心的叫喊,一溜煙先拐了彎。
她以為這京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用別人自己也能找著地方。可等真的走在大街上,又覺得自己這樣的人進了北京城根本就像是一滴涌入大海的水,別說找人,就連自己都快找不著自己了。
到處都是人,逛街的,叫賣的,閑著的,忙著的,鬧哄哄的聲音讓人頭皮都發麻。
她抱著包袱緊張地四下張望,轉了半天終于記起要找人來問。可還沒開口,人家就瞧出她是外地人,就連滿地跑,流鼻涕要糖吃的小孩子都可以揚起鼻子發出不屑的聲音然後仰著頭跑開。好不容易有個人肯站下來告訴她那據說在京里做史部侍郎的魏大人家住何方,但滿口的京片子左繞右繞那個胡同這個胡同的一大通,還沒等她回過味來人已經不見了。
她喘息著站在大街上捏緊了拳頭,心里火燒火燎的,越想越氣,突然發出一聲斷喝,隨手揪住一個剛好走過她身邊的男人。
「你馬上帶我到史部侍郎魏大人的府上!別問為什麼別反抗更別瞪著我,要不然我就……我就打你噢!」
好凶悍的姑娘!留著美髯的中年文人拍著胸口,慢吞吞地開口︰「帶你去是沒問題,但麻煩你先松松手好不好?」「啊!對不起對不起……」正經的官話雖然仍帶些京味,但她倒是听得懂,慌忙撒了揪著他衣襟的手一個勁地道歉,見那男人險些跌倒又忙伸手扶了一下,心虛地紅透了臉,「對不起啊,先生。」
這人一定是教書的夫子吧?連話都說得文縐縐的,不知那個魏子都是不是也是這樣讓人欺負了還不知道生氣的書呆子?
笑起來倒也蠻可愛的,橫看堅看都覺得這個姑娘親切。文士搖著折扇,回頭問︰「姑娘要找魏大人是做什麼?莫不是有什麼冤情?」
嗄!有冤情她就去衙門了!當她連這基本常識都不懂啊?她撇撇嘴,「我去魏家是要去投親的。先生你莫怪我粗手粗腳地弄痛了你,實在是這京里的人個個都是眼楮長在頭頂上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心里急才會那樣對你。」連先生這樣和善的人都覺得她是個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呢!
「沒事沒事,」文士搖著頭,笑吟吟的,「小泵娘你和魏府上哪位沾親帶故啊?魏府幫佣的我倒是認識,或許能幫得上忙。」
又來了不是!「我到魏府不是要找魏家的佣人,我就找魏大人。」
「咦,姑娘是魏府貴親?」怎麼他不記得有這麼一位親戚呢?娘子那頭好像也沒有這麼個可愛的小泵娘呵!中年文士隨口問,「姑娘貴姓?」
「小女子姓舒。」
「舒?」
中年文士腳步突然頓住,害得她差點兒一頭撞上,忙穩住身形奇怪地看向一臉驚訝的中年文士。
「舒姑娘是舒豹舒兄貴親?」
「咦?你怎麼知道我爹的名諱?先生與我爹是舊識?」
「原來真是舒兄的大女兒。」
「大……女兒?先生記錯了吧?我爹只我一個女兒,我是獨生女。」
獨生女?!中年文士頭上開始冒冷汗,「姑娘芳名莫非是斷虹二字?」
「是啊!先生怎麼知道?」看著他發白的臉色,舒斷虹不禁擔憂,不會是讓她弄傷了吧?「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天啊!他作了什麼孽啊!中年文士硬撐著,猶存僥幸心理,「姑娘不是屬虎的吧?」
「我是屬虎的啊!今年也十八了。原來先生真的是我爹的好朋友,竟連這些都知道。」
「造孽,造孽啊……」壓低的聲音,舒斷虹听不到,只看見爹的好友嘴一張一合地、失魂落魄地站在一座大宅院前。
「呀!這個字我認識呢!是魏,魏子都的魏,我娘特意叫先生教我識的呢!」
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就連這性子都和舒兄像個十足。中年文士慢慢轉過身,看定她興奮的笑臉,「姑……姑娘,老夫就是魏平山。」
「啊?!」
「你未來的公公。」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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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真的是糟啦!不是早就答應爹要少發脾氣不耍性子,做個乖乖巧巧、溫溫柔柔的好女孩嗎?怎麼就耐不住性子呢?這下可好,居然對自己未來的公爹那麼無禮,也難怪他老人家生氣了,把她一個人扔在大廳里自個跑到後面不出來。
「唉!」支著頭,舒斷虹發出哀嘆。
與此同時,魏府的後宅,魏平山對著夫人魏林氏不知嘆了多少次,頓足捶胸地直把他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我不是人!我糊涂,我造孽啊!我對不起娘子對不起子都,對不起魏家列祖列宗,對不起舒兄對不起舒家嫂子啊!」
禁不住想起當年那個醉酒糊涂的夜呀!事情怎麼會鬧成這樣呢?他記得當初舒兄手里還拿著那對虎頭鞋呢!不是說了同生肖同年嗎?怎麼竟會……呀!當初好像只說了同生肖沒提同年吧?難道竟是他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