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永璇附耳低語︰「看來六哥有意在宴會上露一手了!就憑那只海東青,今天的‘習燕捉天鵝’非六哥莫屬了。」
永琮目光一凜,永泰已迎上前來笑道︰「怎麼八弟也和老七走到一路了呢?咦!七弟怎麼這麼沒精神,莫非心有郁結,無法成眠?」
面色一變,永琮還未開口。
永恩已撲上前,「你還敢說?!兄弟相爭,明刀明槍的誰怕你來!你怎能暗箭傷人連累無辜女子——你這卑鄙小人!」
永琮、永璇雖知永恩為人魯莽,卻沒料到他會當眾喝罵。待回身攔他,永泰已鐵青著臉一耳光扇在永恩的臉上,「打你這不知長幼尊卑的混賬東西!到底是哪個在你背後替你撐腰讓你這麼沒規矩?!」
讓永泰冷森森的目光一掃,永琮不得不開口︰「永恩向來粗魯,六哥又何必和他一般見識呢?」話說了沒兩句,永恩已老虎一樣竄出來,當胸一拳打去,「誰要認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做兄長?!」
躲閃不及,被永恩一拳打在胸口。永泰悶哼出聲,踉蹌後退,他身後的隨從搶上前來扶住,困住永恩,雖未真個動手,阻攔時手底下卻是毫不客氣。
永璇見狀大惱,跳上前喝道︰「好大膽的狗奴才,竟敢和主子動起手來!」
永琮又氣又恨,卻不好上前動手,只迭聲地叫道︰「住手住手……六哥,你還不快叫你的手下住手。」
永泰撫著胸口,只冷笑不語。永琮氣得濃眉倒豎,正要動手,卻听一聲清叱,回身瞧去正是禁軍統領。遠遠一人負手而立,滿面怒容,卻是當今呈上乾隆。
※※※
「堂堂大清皇子,竟于大庭廣眾之下動起手來,粗俗不堪與市井無賴有什麼區別?你們是真當朕老得著不見听不見了嗎?」乾隆龍顏震怒,拍案而起。
這一下頓時驚得幾人跪伏在地,齊稱︰「兒臣該死,還請皇阿瑪息怒。」
「息怒?在朕眼皮子底下發生凶案,爾等竟欺瞞于朕,還讓朕息怒……你們、你們是存心要氣死朕啊!」
永泰心上一驚,見永恩面露得意,不禁惶然跪前幾步,「回皇阿瑪,兒臣實在不知皇阿瑪所說之事。九皇弟口口聲聲怒斥兒臣已著實令兒臣困惑,現下皇阿瑪又指兒臣欺瞞之罪,兒臣更是惶恐……」
話未說完,永恩已耐不住性子嚷道︰「好一句不知道!你為了奪太子之位,派人擄走七哥侍婢在先,意圖殺咱們于後,如今還敢說什麼不知道?七哥,你倒是說話呀!」
永琮抬頭,只瞧一眼便避開乾隆深沉的目光。腦中只是思緒急轉——值此「蒙古親潘宴」之際,皇阿瑪為何突然提及此事?
「恭親王!」屋外有人「喳」一聲,進屋來呈上奏折又退了出去。乾隆接過折子,瞧上兩眼。「啪」地一聲甩在永琮面前。「你自己瞧瞧。」
永琮捧起,只看了兩行,已變了臉色。千算萬算,總是沒料到蘭馨竟也摻在里面……原來一個人恨起來,竟是可以狠到如此地步!
「少年風流本不算什麼壞事,壞就壞在你專寵侍婢,冷落正妻,竟至蘭馨買凶殺人!像你這樣的皇子,大清國還真是頭一個。老六,你誤信匪人,引狼入室而不自知,你這主子倒也當得清閑!還有你們兩個,整日閑來無事,跟你兄長胡鬧,成何體統?!」
「皇阿瑪,此事分明……」被乾隆一瞪,永恩慌忙垂頭,不敢再說。
乾隆冷哼一聲,沉聲道︰「此事就此了結,若我再听哪個敢亂嚼舌根,定不輕饒!永琮,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齊家如何能夠興國平天下?蘭兒做得不對,但她總是你的妻子,還望你好自為之……至于那個侍婢,她若不醒,也就罷了。若是醒了,立即逐出山莊,永不得見!
如晴天霹靂,永琮驀然抬頭,瞧著乾隆深沉的臉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了許久,他才听到一個干澀的聲音沉沉地應了一聲︰「兒臣遵旨……」
※※※
「蒙古親潘宴」上。
雖周旋于王公貴族中間,永璇卻不時回首看看。與永恩耳語︰「盯著七哥,我瞧他從剛才出來後就不太對勁。可別出什麼亂子。」
永恩回頭瞧瞧,「也沒什麼啊!能說能笑還不是正常人一個。我說七哥才真是無情,明明心里把玉簪那丫頭看得如此緊張,在皇阿瑪面前卻連情都不曾求一下……」
「你個呆子!」永璇罵了一聲,也不好當著眾人面前發作,只好自己看牢永瓊。確實,七哥表面上一如既往,能言能笑,應對得體。但眉間那股少見的陰郁之色卻叫人暗生不安,他總覺得好像這次要發生什麼大事了。
音樂疾變,有內侍放出白鴿一只,永泰身後隨從跟著放出海東青。鴿子初飛,飛不高。那鷹卻也不高飛,只在底下打旋。鴿子怕它也只有往高飛,那鷹一旋一族地也往上飛。鴿子被逼也只得飛得更高,待飛到高空,那鴿已毫無搏擊之力,此時,那鷹卻振翅高冰,頂摩穹蒼,直撲而下。只見那鴿子無路可逃,飄搖欲墜。眨眼間,一點白團,化做「天女散花」,羽落如雪,血落如雨……
歡呼四起,永琮卻長身而起急步退席。待到無人之處,他忍不住長吁出聲。自何時開始,他竟不忍見殺戮血腥?!
「七弟!」
他長吸一口氣,轉身見永泰慢慢走過來,「六哥特意跟出來,有何見教?」
「咱們是自家兄弟,骨肉至親,說什麼見教不見教的話,豈不生分?」
鼻肉至親?!永瓊忍不住冷笑出聲,再也不願意虛與委蛇、逢場作戲。「六哥有話直說,犯不著再說這些客套話。」
永泰一怔,想不到他真會撕破臉皮,好半晌,才森然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歷朝歷代為爭皇位而亡的皇子皇孫不計其數。就說先皇,咱們的皇爺爺為了帝位,害死了多少人……帝王之路,皆是鮮血與白骨鋪就。若你想得到天下,就必須付出代價。咱們總算是一場兄弟,六哥才對你說這些話。你才智雖高,無奈心腸太軟,若是想保全性命,還是放棄的好……」
永琮看著他,忽然笑起來,「若我現在說放棄,六哥你肯信肯放過我一條生路嗎?」看著永泰僵直的背影,永瓊又緩緩道︰「我還記得十四歲那年,為了爭皇阿瑪賞賜的那只金箭,六哥硬生生把我從馬上撞下去,讓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區區一只金箭尚且如此,何況是天下權柄?!六哥,你我雖非同母所生,但我一直敬你為兄,親近有加。若非那次斷腿,我還真不知道原來皇室之中本無骨肉親情……誠如六哥所說,咱們是自家兄弟,所以我才講這些話。我不是跟你耍勇斗狠,也不是要勸你什麼。只是要你知道,以你的心性,就算是沒有我,皇阿瑪也未必會將皇位傳給你。」
「說得好!」永泰轉身大笑,「如今到了這一步,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咱們兄弟各憑本事,走著瞧好了!」
永琮冷笑,目光炯炯,竟是毫不相讓。
※※※
黑暗的小屋,沒有陽光。那里面的人和他心里的秘密一樣只能存在于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推開門,一線微弱的陽光也隨即透了進去。永泰慢慢走進房里,門無聲地在身後合上。一個光滑而溫熱的身體滑進他的懷中,貼在臉上的唇卻泛著涼意。永泰微微側了臉,捧著這張美麗卻蒼白得像久未見陽光的臉,冰冷的目光有了一絲溫柔,「傷可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