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想想道︰「現在京中人人都知玄冥觀中有個無名仙師,甚至還有人稱他是再生父母,供奉生死牌位,如果這樣下去,他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國師了。」
「皇兄封他做道教掌教,又與國師有什麼分別呢?要不是因為母後供奉菩薩,不願道教獨尊,還不早就直接賞了國師的頭餃?不行,張生,你叫人備馬,我要立刻進宮。」
「王爺,您這會兒去不好吧!」張生勸道,「前些日子因為福王的事,皇上已經大為不悅。何況這次是諫恩寵正隆的無名仙師。」
握住床沿,龍昊禎挑起眉,清秀的臉上浮上一絲冷笑,「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皇兄要是仍不信我,也就隨他去想吧!」這算什麼世界?他自認光明磊落,心胸坦蕩,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聖朝、為百姓、為他那個不知好歹的兄長,可偏偏是他一心效忠、守護的人卻認定他是心懷不軌的小人。他們,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呵!
※※※
一場瘟疫,雖然已隨風散去,但京中終是不復往日的繁華。穿過略顯蕭條的長街,竟有那麼一瞬認不出這是當日緩緩走過的繁華街市。但這一場成了百姓噩夢的瘟疫,似乎對皇宮大內並未造成多大影響。依舊華美的宮殿,拂過臉頰的春風,四月暖陽里浮動著柳絮飛花的輕媚,就連那銅鈴聲都少了幾分沉悶,添了幾許悅耳。
穿過長廊,遠處隱約的絲竹聲隨風而來,讓他暗自皺眉。在暖閣前,被一臉諂媚笑意的小太監攔下,「小德子給王爺請安。王爺可來得不巧了,元一真人正在里頭給皇上講道呢!怕還要等半個時辰。」
「元一真人!」龍昊禎沉下臉,冷冷地瞧著他,看得出他恭順的笑臉後藏著的冷淡與虛偽。也難怪這些個奴才敢小瞧他。他又不曾給他們什麼賞賜,又不曾紆尊降貴地拉攏他們,何況前些個日子又因為福王之事遭皇上當眾斥退……就算皇上的親生兄弟、聖朝堂堂的王爺又怎樣?在這幫子勢利小人眼里也不過是個失勢之人罷了!」你通報一聲,就說我有急事要見皇上。」
「這……」
小德子的遲疑落在他眼中更增怒氣,「既是做不了主就叫個能做主的來。」
「是是是……」小德子彎著腰連聲應著,還未轉身,身後的門已悄然無聲地打開。
李仁迎了出來,「皇上宣英王覲見。」禮施得恭敬,嘴里的話卻不無譏諷之意,「王爺來遲了,該趁著元一真人還沒到時覲見,那樣說的話才更能讓皇上听入耳去啊!」
一群閹人!連說話都透著陰損之氣。要真是認真與他們計較倒失了他的身份。龍昊禎耐著性子,與他擦身而過之際淡淡道︰「還勞李公公給九皇叔帶個好。」滿意地看著李仁猝然煞白的臉色,他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又哪里有真能瞞人一世的秘密呢?
听見女子的低笑,昊禎便停下腳步,恭敬地道︰「昊禎參見皇上。」
笑聲里,皇上——他那嫡親的兄長龍昊祥似乎心情很好,「都是自家人,沒那麼多忌諱。你進來就是!」
「臣弟遵旨。」依言入內,龍吳禎先跪在地上行了君臣大禮。
「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也甭行那麼大的禮了。今天只敘兄弟之情,不行君臣之禮。」
話說得和善,卻讓龍昊禎在心里暗暗一嘆。站起身才看清皇上坐在蒲團上,身邊半依半靠著沒個正經坐相的艷麗女子正是皇上最近寵愛的玉妃娘娘。
皇上推了推玉妃,半帶調笑的口吻,「若是平常百姓家,這可要叔嫂相稱了。」
玉妃也湊趣,笑著起身施了一禮,真的叫了一聲「小叔」。
龍昊禎卻回了一禮,「不敢當。」這一聲小叔連皇後都沒叫過,一個妃子倒像成了他正牌的嫂子。
玉妃的臉色難看,皇上雖然也知這個皇弟一向方正,卻難免有些掃興,也就訕訕地笑道︰「皇弟也見見元一真人。」
「久仰大名。」嘴上客氣著,待抬起頭與那灰袍道士打了個照面,龍昊禎卻真的呆了。這就是無名!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人。用一個「美」字來形容一個男人,多少算是種污辱吧?但此刻倉促之中他竟想不出第二個字來。眼前的人,如果不是一身道袍,束發成髻,而是一身女兒裝扮的話,怕是任何一個人都會以為他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龍昊禎也算是遺傳了母後的美貌,但和無名一比竟硬是給比了下去。尤其是無名眉宇間那種風流俊雅之氣,哪里像是個道士呢?
龍昊禎這頭胡思亂想,沒留意玉妃低笑著在皇上耳邊說了什麼。皇上點點頭,目光在兩人身上一繞,不由撫掌大笑,「愛妃說得果然不錯!若是皇弟和道長兩個都換了女裝,那還真是活生生的美人圖了!」
這算什麼意思?!龍昊禎聞言大怒,臉色也就沉了下來。無名卻只淡淡一笑,「娘娘又來取笑貧道。」
「哪里是取笑?瞧仔細了,道長和英王真是有幾分相像呢!」玉妃搶白著,掩口低笑。
不意身邊的皇上聞言怔了下,再瞧站在一起的兩人,眼里就多了點什麼。玉妃雖是話里帶刺,卻說得實在。瞧來瞧去,他竟真的覺出昊禎與無名兩個有相像之處。昊禎是遺傳了母後的好相貌,溫文儒雅之中有著輕狂驕傲;而無名,卻是透著陰柔之氣,瞧真了眉宇之間卻又隱有煞氣。這樣的相貌若真是女子,怕就是人們說的禍水了吧?
龍昊禎真是恨不得扭斷了玉妃的脖子,讓她再也發不出那種可怕刺耳的笑聲。真不明白無名怎麼還能那樣平靜地說話!
「剛才無名所求,皇上可是真的允了?若是允了,無名可要先替全城的百姓磕頭謝皇恩了。」
「朕既然答應了自然是允了。」皇上一笑,眼里有些說不清的東西,「你倒也不用謝我,這百姓要謝也該謝你這大掌教才是啊!寧願把修善各地道觀的銀子拿來在京城開設善堂、學肆以接濟孤兒寡婦、培養人才的,道教歷代掌教只有你一人。」
「此話當真?」龍昊禎心情激蕩,記不得此次前來是要指責無名心有不軌的,他對著無名長揖到底道︰「道長肯為百姓著想,實是百姓之福啊!」
無名閃身一避,不肯受他之一禮,「此乃皇上宅心仁厚,體恤民心。貧道也不過是替皇上做事罷了。」
心頭一凜,抬頭瞧著皇兄深沉的臉色,龍昊禎後悔,話卻已像潑出的水一樣收不回,也只好深施一禮,趁皇上還未降罪便先行告退。
在廊下听到喊聲,回頭才知是隨後跟出的無名,「無名道長這是——」瞥見遠處探頭探腦的李仁,龍昊禎故意笑著迎上前親熱地拉住無名的手,「難怪民間都稱道長為活神仙,今日看來該叫活菩薩才是。」
無名笑笑,神情有一絲古怪,「不知王爺是信奉佛教還是道教?」
龍昊禎一怔,忽然笑了,「瞧我,竟一時忘了仙佛之分。不過本王我既不信佛也不信仙,只信人的良心和‘情義’二字!」
無名一笑,一時也不再說話。
等有人遠遠地喚了一聲,龍昊禎抬頭瞧見何連長,才知不知不覺之中竟走近了太後寢宮——慈頤宮。便回頭對無名笑笑,「道長不如陪本王去覲見太後吧。」
「貧道看……還是請王爺代為請安來得妥當。」無名笑著,遠遠地瞧著何連長走過來,一雙眼微微眯了起來,掩去所有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