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知道師父早已盤算清楚,先要林莫將他引見給福王,再由福王推薦給皇上。以師父的本事,不出兩年,必可得盡皇上恩寵,一舉登上道教掌教之位。她可以想象師父紫袍加身、金印在手是怎樣的風光,但不知為什麼,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走近靜室,守在門前的尚有潤玉、瑤玉二人。見了無名,瑤玉笑盈盈地迎上前,轉目看見隨在身後的妙清,笑容頓斂,垂著頭喚了一聲「師父」便退了回去。
「林大人,你好壞啊……」
嬌滴滴的聲音婉轉入耳,妙清抬頭去看,卻見無名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妙清不禁垂眉,他是真的不在意嗎?可那個人是他的枕邊人啊!難道他對瓊玉真的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在門口停下腳步,妙清不再向里走。無名回頭看了看她,勾起一絲笑,卻不詢問,只推門而入。妙清垂下頭,听見身後一個不屑的聲音︰「好端端的道觀竟成了藏污納垢之所,真是無恥!」
「你——」瑤玉瞪大了眼,一張臉漲得通紅,卻是沒辦法反駁。
妙清回過頭,滿面冰霜的潤玉發出一聲冷哼,不屑地扭過頭去。潤玉是在她之後入門的女弟子,出身大戶,只因師父治好其母惡疾,便依誓入門。妙清知她性情冷傲,一向瞧不起眾人,尤其與瓊玉、瑤玉姐妹不合。如今听她出言譏諷倒也不奇怪,只是突然有種莫名的悲意。
在這玄冥觀中,幾十個女弟子,日日相守,時時相見,心卻未曾真正地聚于一起過。見了面是「師姐」「師妹」地叫著,背地里卻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倒比陌生人還要疏離三分……
她這頭想著,神思恍惚,冷不防听人輕斥︰「你若要在大太陽下曬著,倒不如早回丹房照看爐火……去吧!這里用不著你。」妙清應了一聲,醒過神來要向兩位師妹告辭,但瞧見兩人冷淡的神情,話便哽在喉間,笑也僵在唇邊,終是搖了搖頭,無言而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時倚在欄前、樹下發起呆來。方才雖然一直急著要回丹房,其實她從未把那些個金丹放在心上。何必急呢?像師父說的,火要熄就由得它去,反正現在也用不著它。
遠遠地就听見璞玉的驚叫,妙清心上一驚,知道是璞玉不听她的話私自闖入丹房。她連忙快步走向丹房,見門半掩著,隱約可見傾倒在地的椅子。心中驚跳,妙清沖進房里,瞧見一片狼藉,不禁叫苦連天。也不知璞玉怎麼搞的,不只弄得爐火熄滅,連煉丹的銅鼎都被推倒在地,十幾顆朱紅色、圓得不甚規則的丹丸滾在地上。璞玉倒在椅子旁,顯是受驚後退時連人帶椅子跌在地上。
見了妙清,璞玉又驚又急,哭喪著臉道︰「師姐,我闖禍了!」
「你倒還知道自己闖禍了?」妙清又是可氣又是好笑,搖頭道︰「先起來!躺在那兒也不見得逃得過責罰。」見她一臉苦相,終是不忍,「還不快幫忙收拾。」
「師姐,你真的不會說出去?」
回頭看看她,妙清只是笑笑。
璞玉忙上前,使了使勁卻搬不動,「我去叫人來幫忙!」
「你瘋了!」一把扯住她,妙清嗔道︰「難道你真要嚷得人人皆知?若讓師父知道了可不得了……」
「是什麼事竟不能讓為師知道?」
帶笑的聲音傳進來,璞玉臉色一變,已躲在妙清身後。妙清垂眉斂目,暗自叫苦。
「妙清,你還真是個好師姐!」聲音仍帶著笑意,一雙眼卻透著陰寒之氣,「你是怕我氣惱,責罰璞玉?怎麼不說話?」他笑著俯近身,挑起她低垂的臉,「是沒听清師父的話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世上瞞他、欺他者千千萬,就算是整天繞在他身邊卻口是心非的也大有人在,但那不該是她——從她跪在他面前發下重誓起,她何曾對他有過一絲欺瞞?可今日,她真是要為個小丫頭片子來騙他?!
「師父!」叫了一聲,妙清極力平心靜氣地開口︰「不關璞玉的事,是徒兒的錯。」
「是嗎?」沒有變!她每次想到的總是別人,或許,該贊賞這種越來越少見的善良,但他就是無來由地氣惱,「看來你們師姐妹的感情很好,我想璞玉也是願意為你這犯了錯的師姐受罰的吧?」反手一巴掌摑出去,正打在璞玉的臉上。下一秒,璞玉臉頰上浮出紅印,就連嘴角都流出血絲來。
「師父……」妙清突然明白他的怒氣並非為了璞玉,而是沖著她來的。可是為什麼?她問自己,卻不敢再說一個字,生怕再為璞玉招來更多的責罰。
好痛……曾經有人告訴過她師父發起火來是很可怕的,但璞玉從沒想過師父會動手打人。那個有著溫善笑容、神仙一樣的師父呵!難道她擠在人群里竟是沒有看清楚嗎?
「不服氣嗎?」他語氣仍是淡淡的,淡得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徒兒不敢,打翻丹爐的確是……」璞玉陡然住口,看著那雙根本就沒看她的眼楮,心漸漸寒起來。
他氣的是她的欺瞞嗎?佔了皮相的便宜,任何人都會以為師父是個溫善純良、性子好到沒脾氣的人,但妙清清楚得很,誰要是犯了師父的忌諱,他絕對比任何一個鬼怪更讓人害怕。但,若真是這樣,受罰的就不該是璞玉而是她呵!妙清抬起頭,眼里隱隱泛著淚光。有時候真的覺得師父不該做道士,有哪個道士是他這樣的呢?
未曾開口,外面突然傳來夸張的驚呼。是瓊玉,她那嬌媚的聲音極好認,整個玄冥觀都沒人像她那樣子說話的,「哎喲!是哪個這麼不小心啊?」
「無名道長,這是怎麼回事?」林莫沉著臉,不是這麼倒霉吧?這仙丹竟是與他無緣?
「林大人難道沒有看到嗎?」看著林莫,無名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原要留林大人幾日,待仙丹煉成之日再上路的,但現在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還煩林大人上稟福王爺,就說小道教徒無方,竟致丹爐傾倒。丹藥未竟,無功無祿,實愧對福王殿下的厚愛……」
「無名道長是不想隨本官面見福王爺了?」這無名分明是拿架子,還要說什麼理由,難道真當他林莫還是當年那個可任他呼來喝去、好哄騙的小知府嗎?
不錯!他無名就是要擺足架子。此次隨林莫下山,不過算是應召而去,而他要的卻是福王的「三顧茅廬」,那一個可驚動天下的「求」字,「貧道早年曾隨仙師學得‘點物成銀’之仙術,凡以點化之‘仙銀’所制的食具,人服其中食,可延年益壽,還請林大人代為轉呈福王爺,以表貧道一點心意。」
心意?!必他什麼事?咦?這是……好亮的光!林莫低咳一聲,眼半眯著,明知那整箱的銀子並非無名口中的什麼「仙銀」,一雙眼卻再也離不開那個打開的箱子,「道長何必如此自責呢?想無名道長法術高強,深得王爺賞識,想必王爺看到這些仙銀也會體念道長苦心,親身相迎道長入京。」
「豈敢豈敢……」無名和林莫相視大笑,唇邊的笑卻隱著絲絲寒意,就連微眯的眼中都盡是算計。
妙清呆呆瞧著,只覺一陣心寒,眼前的師父和這奸詐得令人生厭的林莫又有什麼兩樣呢?
第二章
兩個月後,福王親至玄冥觀迎無名出山。
師父離開的那一天是十月二十,天氣已涼。這一次,隨行女弟子一十八名,而她這大弟子竟不在隨行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