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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由我不由天 第6頁

作者︰鴻雁

一幅「行春圖」,漫漫杏花飛揚中,俊男美女相依偎,春情溢……連最擅紋繡的花針都贊那是其平生最完美的作品,而每一個見到她背上那幅「行春圖」的男人都無一例外地為之瘋狂。她真的是怕了。被壓在那些骯髒沉重的身體下無法動彈、無法反抗,她只能一徑畏縮,直到那個看似冷淡的女人走近並把手伸向她。

她真的沒想到這個剛接手怡春樓的年輕鴇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花針。那個靠一手紋刺手藝混在「怡春樓」的男人破口大罵含恨而去,然後在大街小巷散布緋聞。把「怡春樓」每一個女人背上的花畫巨細靡遺地描述,從現任的鴇母紅紗到最後一個被紋身的稚妓,而其中提到最多就是她,令所有男人為之瘋狂的「行春圖」,仿如熟透的蜜桃,散發著最婬靡的甜香。

原本漸漸平靜的心再擾波瀾,然而她竟奇異地不再害怕與畏懼。只因她知道現在的「怡春樓」不再是從前的「怡春樓」。這里有了一個會保護她們這些讓別人瞧不起的妓女的人——一個絕無僅有的鴇母。

她抬起頭,平靜地微笑,「蘇公子帶了幾位客人,我叫人把他們安排在春融居了。」

咦!那溫文公子還是頭一次帶朋友來怡春樓呢!她展眉一笑,吩咐道︰「蘇分子初次來咱們怡春樓宴客,可不能怠慢。不如就叫咱們的怡春四嬌招呼客人吧。」

怡春四嬌,以嬌麗為首的四個俏佳人,個個都是能言善笑的解語花,再難纏的客人也會臣服裙下。但當岳紅紗更衣理妝而去,尚未踏進春融居就听「鐺」的一聲,然後是「啪」的一聲夾著隱約的哭聲。

笑容乍斂,未進門聲音已先飄了去︰「是哪位爺?好大的脾氣呢!」

聞得帶笑卻猶透淡淡嘲弄的聲音,「春融居」中四男四女齊回望門口。移步門內,岳紅紗似笑非笑的,也未施禮,只是目光一掃已知大概。她走近臉頰紅腫的嬌如身畔,看著那浮起的紅腫,不由添了幾分怒意。低嘆一聲,她連頭也未回,「這樣一張花樣的嬌顏,也下得了手,爺還真是狠心。」

「這你倒說對了!」也不知是誰開了口,「爺們若不狠心,又怎能上陣殺敵呢?」

頓了下,岳紅紗半側了身,慢吞吞地道︰「我還道戰場上多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卻原來也有像咱們嬌如這樣柔弱的美姑娘啊!」

面對猶帶怒意的陌生男子,她沒有畏意,卻在心底低嘆一聲。這該死的蘇伯玉,帶來的都是什麼混蛋呵!三個男人,每一個看來都至少比蘇伯玉這個南方文人高半個頭,也魁梧好多。尤其身上散發的殺氣與霸氣,一瞧就是行武出身,決非善類,和蘇伯玉這種文人全沾不上邊。

呃!先瞧這跟她說話的金發男人,一雙藍眼帶著血絲,透著凶殘、狠利,活似專啃死人骨頭的野狗。那一個發色淡些,眸色淺些,一看便知是個混血的胡人,此人狡詐陰狠似狼。至于另一個——她禁不住心悸。雖然除了她進門的剎那,那男人始終都未曾看過她一眼,但她就是感到威脅,好似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隨時都會吞噬她。

唉!倒霉,怎麼竟來了這麼一窩子畜牲?!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臭婊子!」那像豺狗一樣的胡人冷笑,岳紅紗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楚楚可憐地對著那兩個居于上座的人嘆道︰「各位爺相貌堂堂、威武不凡,一看就知是英雄豪杰、人中之龍,又何苦為難咱們這些命薄如紙的小女子呢?」

一席話不但引得混血男人側目,就連那男子也抬眼望她。

只那麼一眼,那男子的心突地一跳,仿佛有什麼東西強烈地撞進他的心里。她的笑柔柔地透著淒婉,便是聲音也是近乎于認命的悲傷。但那雙眼隱著憤怒、輕蔑、怨毒,種種皆是他所熟悉而陌生的晦暗。那仿佛是曾映于鏡中又反射在自己眸中的眼神——屬于他。

「不錯不錯,安將軍與史將軍皆是當世英杰,又豈會為難幾個弱女子呢!」蘇伯玉打著圓場。暗自氣惱,連一個小小參將也敢在洛陽撒野,安氏之霸道與囂張可見一斑。

「安——」她挑起眉,「莫不是東平郡王之子安慶緒?」怪不得如此霸道!原來是奸佞之後,縱是不屑厭惡,她仍綻放嬌媚,「久仰安將軍威名,今日大駕光臨真乃怡春樓三生所修之幸。嬌如,還不快取咱們怡春樓佳釀‘春香白’來。妾身代幾個不懂事的小女子向將軍賠罪。」

「好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子’!」安慶緒看著她,縱是大笑,眼中亦無半分喜悅,「朝義,若咱們隨父王往長安,哪兒來此等艷福呢?」

岳紅紗掩面而笑,嬌滴滴的模樣瞧在蘇伯玉眼中只覺心痛。最後的真實也化作虛偽,這輩子怕不能再見她把酒潑在客人臉上的潑辣放任了。他垂頭暗自苦笑。

岳紅紗柔柔地道︰「帝京繁華,美女如雲,豈是妾身這等庸脂俗粉可比?」她不是想謙虛,實在是盼著這群畜牲趕快滾出洛陽。

「本將軍就偏不喜歡什麼‘珠圓玉潤’,倒是你這楊柳細腰惹人生憐。」微傾了身,猿臂一展已將她攬入懷,「如此麗色若也稱庸脂俗粉,豈不是天下女子皆無顏色?」

岳紅紗在心底一嘆,壓下要打他兩巴掌或是踹他幾腳的沖動,只讓甜膩的笑溢出,「沒想到妾身竟有如此魅力,竟得將軍如此青睞。」

「難道你沒有自信?」安慶緒一笑,拇指拂過她粉女敕的唇瓣。

蘇伯玉急道︰「將軍,紅紗乃是鴇母而非姑娘。」

「鴇母?」他怔了下,含著曖昧的眼神往蘇伯玉身上一轉,「看來蘇公子和她很熟啊!」

蘇伯玉面上一熱,心里蕩起漣漪。

岳紅紗卻似撒嬌地輕捶了他一下,笑嗔︰「安將軍莫開玩笑,若讓人家家中美眷听了,豈非要蘇公子吃苦頭!」

「噫!莫非蘇公子的嬌妻竟是個醋娘子?」

「吃醋,才表示喜歡和在乎呀!」岳紅紗輕笑,「難道安將軍沒瞧見咱們怡春樓的姑娘瞧我的模樣嗎?將軍再不放手,真怕這一群醋娘子把妾身生吞活剝了呢!」

听她說得有趣,安慶緒不由松了手。看她彩蝶一般飄去,扯了幾個女孩的手,「還不快給幾位將軍敬酒賠個不是——再不賣把力,媽媽我可要盡奪安將軍的歡心了。」

笑語盈盈,她又喚來樂師舞妓,「各位將軍還請盡興,就當是紅紗為將軍接風洗塵好了……」

肉麻的話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記不得說了什麼,又有多少是對別人說過的。退出華燈四燃的春融居,她徑自穿過回廊,逃難似的奔到那座寂靜的小院。

「死豬!色胚!王八蛋!去死吧……」再無顧忌,她恨聲咒罵,隨手掬起木堆上積雪覆在臉上。雪轉眼化作冰涼的雪水,她卻仍覺得臉上像火燒般的熱。

她以為自己可以用虛偽的笑容構築出世上最完美的假面具。但顯然,她仍不夠成功。不管她怎樣苦苦壓抑,那個真實的自我都會不受控制地跳出來。這用謊言與欺騙鑄就的荒唐生活幾乎令她窒息,但她無法逃避,因為她知道所有的痛苦都是蒼天懲罰她的罪孽。

以手覆臉,她感到溫熱的液體溢出眼眶,與冰涼的雪水混在一起。是淚嗎?她以為自己再不會有……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沒有動,只道是蘇伯玉尋來,「怎麼不陪著那些達官貴人?」流出淡淡的嘲弄,她回了身,卻呆怔當場。他——竟不是蘇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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