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絲光彩幻滅,他眼中又是空洞洞的茫然一片。
「喝藥吧!這是最後一貼藥了。」岳紅紗看著他,「大夫說——你喝了這貼藥就會好了,很快就會好的……」
杜威悔苦笑,勉強動了動,卻起不來身。
岳紅紗猶豫了一下。終于扶他起身,甚至體貼地在他背後墊了一個枕頭,「老太爺,請喝藥吧。」
「你想要我喝?」杜威海問,看著她紅一陣白一陣的臉,忽然露出笑容,「把藥拿來。」
岳紅紗抿緊唇,手雖是顫抖的,卻仍遞出了手中的碗。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門被推開。岳紅紗吃了一驚,手一顫,碗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藥都灑了……」杜威海低喃。
岳紅紗一愣,忽吁了一口氣,望向門口高大的身影,恭聲道︰「公子。」
「怎麼只有你在?」杜白石看了她一眼,回身道︰「王太醫,里面請。」
岳紅紗身子一震,看向他身後長須飄然的老者,臉白得像紙。
「杜老太爺,請伸出手。」王太醫坐,已擺好架勢。
「不必了。」杜威海虛弱地搖頭,「我的身體自己知道。不用看了。」
「這……」王太醫一怔,看向杜白石。他王太醫行醫三十多年,替那麼多權貴看過病,可如此虛弱卻還這麼固執的病人倒是頭一回。
杜白石冷哼一聲,走上前,「既然我請了太醫來,不管你想不想看,都得看!王太醫,麻煩你了。」王太醫點點頭,已伸出手指。
杜威海皺了皺眉,閉上了眼。
許久,王太醫插起眉,滿面驚疑,「杜老太爺,請伸出舌頭。」
杜威梅一嘆,依言伸出舌頭。
王太醫仔細瞧了半晌,忽然一嘆︰「杜大人,借一步說話。」
杜白石皺眉,和王太醫走出去。
岳紅紗咬著牙,蒼白的臉上布滿冷汗。看了看閉目養神的杜威晦,她忽然走近窗子側耳聆听,卻什麼都听不到。
好一會,才突听杜白石「呀」的一聲,「你說的都是真的?」接著,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杜白石才恢復平靜,「有勞王太醫了。恕在下不能遠送……慢走。」
听見腳步聲,岳紅紗慌忙起身,佯裝拾地上的碎片。
門被推開,她抬起頭,迎上杜白石犀利如冰刀的目光,不覺心慌。
「你下去吧!」
「是。」依言退下,她卻仍覺出背後刀劍一樣的目光。
看著岳紅紗掩上門,他轉向杜威海,「你早就知道有人在藥里下毒。」
杜威梅睜開眼,唇邊勾起一絲笑。
「是她?」
杜威海一笑,聲音虛弱卻清晰,「你不是早就調查過她的事了嗎?不要為難她……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杜白石看著他,看著他蠟黃的臉和無神的眼,忽然興起憐憫之情。曾幾何時,那個嚴肅冷漠、令人生畏的杜威海竟變成了這樣一個衰弱得令人可憐的老人?
他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才道︰「你是該死!可是這樣死法太便宜你了。」
杜威梅苦笑,哀哀道︰「一個老人最大的幸福不是富貴權勢,不是美女金錢,而是兒孫滿堂,膝下承歡。我落得今天這地步,完全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或許,對我而言,這已是最好的結局……當一個人要到連補救都無法補救的時候才知道後悔是最可悲的事。白石,你最美好的青春為了我一個愚蠢的錯誤而白白浪費……爺爺很對不起你,只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幸福……為你自己重新活一回!」
杜白石冷哼,掩飾內心的激蕩,「你省點力氣吧!慢慢等待上蒼對你的審判!」
听著他關上門的聲音,杜威海苦笑,緩緩合上眼,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你在哭嗎?真令我驚訝!」
他睜開眼,看那張年輕的臉龐。這倔強、冷漠的神情真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
他的女兒,他生命的沿續……他伸出手,卻無法踫觸到她。「呵……」他張開口,卻說不出聲音。
「我不會可憐你的。這是你應有的報應!」岳紅紗冷冷地望著他,心卻不住地抽搐。
——這是她的父親,給了她血與肉的人,卻最終因她而死。
靶覺到滴在手背上的冰冷的水滴——她畢竟還是為他落淚了;杜威海露出一絲笑意。好久未曾如此開懷,如此欣慰。好可惜,這樣的笑竟是為了生命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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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次盛大的葬禮。賓客如山如海,卻沒有亡靈最想見的那一個。
林愔愔低著頭,向每一個上香的人磕頭,卻下意識地在尋找。
紅紗不在這里,或許她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了!老爺子死的那一夜,她也無聲無息地消失。杜白石沒有問,也沒派人去找,就好像杜家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可是,林愔愔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她——那個給過她安慰,給過她勇氣的女人。
落葉飄飄;仿佛零落天涯的思念。
林愔愔茫然地望去,卻撞上一雙污濁的眼。她微怔,一陣惡心,慌忙低下頭去。
林唯文捏緊了拳,恨不得一拳打掉那頭蠢豬臉上的婬笑。
混賬!那雙布滿血絲的婬眼望著她,也是一種污辱。更別提他那副幾乎要把她吞下去的惡心神情。
「林大人,怪不得人家都說‘要想俏,一身孝’呢,原來女人穿孝服真顯俏麗呢!嘻……我看她衣服下的皮肉更白更女敕昵!」
婬笑藹語傳入耳中,讓林唯文血脈賁張。他跨出一步,毫不猶豫,一拳打出。
驚呼四起,林愔愔抬頭,看見那張滿是憤怒的臉,不禁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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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起燭光,林愔愔不禁憶起白天的那一幕。
她沒想到,一向冷靜平和的林唯文居然也有失去自制力的一天,而讓他火山爆發的原因卻是她。
她很感動。從來都沒有人這樣維護她,恐怕就連她的丈夫都不會為了她而去打那個頗有權勢的楊大人吧?林唯文卻做了。他甚至連後果都未考慮清楚,就揮出了那沖動的一拳。
而她,除了在心里感動萬分、虔誠祈禱外,就只有
一聲唉嘆。
這一生,只能辜負他的愛了。只因她已心有所屬,即使那人心里根本沒有她,她卻早巳泥足深陷……為什麼愛她的竟不是他?他為什麼不愛她?他——是她深愛的丈夫呀!
林愔愔俯在幾上,淚盈玉面,梨花帶雨般的楚楚動人,卻讓推門而進的杜白石怒從心起。
「相公。」林愔愔慌張拭淚,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在為誰沈淚?」酒醉的杜白石厲聲問。原來就已煩躁的心更添怒竟。他知道唯文很喜歡她,卻沒想到他會為了這個女人失去理智。他的好朋友愛上自己的妻子,而他這個做丈夫的卻還要賠笑臉向那頭婬狼蠢豬為他求情?多可笑!他已受夠了氣,絕不能再忍受這女人的淚眼相對。
「在為自己的草率決定後悔?早知今日,當初何必為了銀子就賣了自己的一生!」他抓著她的手,刻薄地斥責。
林愔愔怔怔地望著他,幾乎忘了自手腕傳來的疼痛。她從來不知道這陰沉的男人發起怒來竟像頭狂暴的野獸。而他刻薄的話更深深地刺痛了她。
「你喝醉了……」她努力保持平靜。
「我很清楚!清醒得可以完完全全看清楚你這女人虛偽的面容、丑惡的心!」
咽下將溢出口的申吟,林愔愔倔強地望著他,「你不能冤枉我。」
「冤枉你!我有嗎?」杜白石冷笑,「難道我們的婚姻不是一場交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