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白石瞬了下眼,只道︰「紅紗,你進去伺候少夫人吧!」
林唯文揚眉看他,冷冷道︰「你不進去?」
杜白石轉過身去,也不說話。
「你是不敢進去吧?怕見了她心生不安?怕你的良心尚未涼透?」見他無動于衷、面無表情,林唯文再逼近,「你到底想怎麼樣?難道就為了你那麼點兒擱不下、拋不開的仇恨,就要害死愔愔嗎?」
杜白石扭過頭,淡淡道︰「唯文,這是杜家的家務事,你還是不要管的好!」
「杜家的家務事?」林唯文冷笑道,「既然是我不該管的杜家這事,你干嗎還火燒眉毛似的派人找我?」
杜白石一時沒說話,好半晌才道︰「是!是我壞,是我狠,是我沒心沒肺,是我害了她對不起她,一切都是我的錯……你盡避罵我打我好了,但是我決定的事不會亦無法改變。」
「你說什麼?!愔愔成了這副樣子你還要娶那個什麼伊姑娘?你真的是不顧愔愔的死活了嗎?」林唯文怒視他,就差沒揪著他的衣襟指著他的鼻子罵了。
杜白石卻退了一步,仍是面無表情。「有紅紗在,她不會有事的。」他忽然笑了,初次笑得那樣無可奈何,「是老天錯了!老天不該把她送進杜家,讓她迷于愛恨情仇,失了原本平和的心境……」
「那麼你呢?你自己又何嘗不是迷于仇恨無法自拔。」林唯文看著他搖頭道,「難道你只會說別人不會說自己嗎?」
杜白石苦笑,」這世上又有誰不是在愛恨情仇中迷失了自己呢?愔愔如此,我杜白石如此,你林唯文又何嘗不是如此?」
林唯文一怔,一時竟無法開口。是呵!這世上多少愛恨情仇,又有誰能夠真正說得清道得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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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仍是陰沉沉的,不知何時又會是一場雨。林愔愔倚在窗前,不止是身體疲倦,就連心也是疲憊不堪。兩天來,紅紗因她的保證而初次離去,讓她的耳邊終于得以清淨。她也知紅紗面冷心熱,說了那一大堆她記不清的話也是為她好。但是,她真的拔不出來,像是陷人泥沼之中的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沒入泥漿;像一只愚蠢的蠶,吐絲結網成繭把自己緊緊地困住。
幽幽苦笑,她的頭靠在窗上,然後听見樓下人的談話——
「王兄怎麼還在這兒呢?真的不去那杜府去湊湊熱鬧?」
「有什麼好瞧的?不過是娶個爛婊子做妾,有什麼稀奇的?」
「當然稀奇了!這雖說是納妾,但那排場可比娶正室還大呢!听說凡是去道喜的人都可領一百兩銀子呢!」
「真的假的?那杜老太爺素來是個愛面子的人,又怎麼會容他孫子這麼做呢?」
「那誰知道呢?豪門深院的,杜家的下人又一向口風嚴,我看就算是杜家死一兩個人也沒得人知道……」
笑談聲遠去,她只不停地啃著指甲,卻仍無法靜下心來。他到底還是要娶她,哈……他真的不在乎她的生死!她突地站起身,卻遍尋不著可用之利器,想也知道是紅紗收起來了。張口咬在臂上,血沁在齒間染紅了蒼白的唇,卻還是不行……她真的從不想以死相逼威脅他,但是只有這樣做才能稍減心上的痛苦。
推開門,她決意趁著紅紗未回,匆匆逃離這間讓她覺得窒息的房間。陰沉的天幕下,她漫無目的。身邊喧嚷吵雜的聲音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而她與那個世界隔著一片透明的光牆,無法穿透也得不到那世界的快樂。
當她終于走不到時,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三岔路口。是黃昏,雨將來。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看他們匆匆忙忙每個人都在往家趕。而她,她的家又在哪兒?她已經無家可歸了嗎?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眼楮干于澀澀地痛卻沒有一滴淚。原來,淚也有流干流盡的時候。牽牽嘴角,她卻怎樣也笑不出來,又不知該何去何從,索性就在路口坐了下來。人們匆匆于她眼前行過,仿佛流煙散雲,去了便不再回頭。久了,她便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個背對她的青衣女子,手中提著一把傘,也不知是站廠多久,卻一直連動都未動過。不知為什麼,她動了,竟不瞬眼地看那青衣女子,一直看一直看……
雨點終于落下來,還在路上的人四散如歸巢的鴉。她卻未動,只看那青衣女子慢慢地撐開了傘,半回頭時見了她,那女子似乎微微怔了下,便回了身以傘為她遮住風雨。「你受了傷?這樣坐在地上很容易著涼的……」
依言起身,林愔愔茫然地望著面前這張平靜卻帶著淡淡欣喜的面容。大概就是她這種平靜寧和的氣質吸引了她的目光吧?那是她也曾擁有的心境啊,曾幾何時,那種平和的心境已蕩然無存?
女子微微一笑,「你也在等人嗎?」
「不,你是在等人?」
「嗯,我在等我丈夫。」
「哦!」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卻听那女子道︰「他是一年前的六月初六走的,到今天已經整整一年一月零七天了……」她一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怨尤。
「你一直在等他?」林愔愔訝然望她,難以言喻心中的震撼。四百多個日日夜夜,她怎樣度過那些熬人的白晝與夜晚?
「他走的那天,也是個陰雨天。我送他到這條三岔路上,他對我說︰‘貴人出門風雨動,我一定會掙很多錢回來讓你享福的。’所以,每一個下雨天我都來這條三岔路上等他……」
「你相信他會掙很多錢回來?」
「他掙不掙錢回來倒不重要,平平淡淡的生活都是最真實的。但我相信他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她忽展顏一笑,充滿了希望,「我在‘慈心庵’求過簽,簽上說他很快就會回來了。」迷眸半轉,一輛馬車駛來。乍現驚喜,目光緊緊相隨,誰知那馬車竟越過她。
看那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她垂首嘆息︰「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
「貞兒!」突來的呼聲讓她猛然抬頭,馬車駛去,現出一張風塵僕僕卻滿是喜色的臉。
「相公!」她的淚流了下來。手中傘落在地上,她卻狂奔上前緊緊地抱住他,「你回來了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你……」男人亦緊緊地抱住她,再也不肯放手。
久別重逢的驚喜是屬于有情人的,而她——搖晃著身子,她茫然向前走。卻有人追上她,她回頭對上一
對了然同情的眼。
「沿著這條路走,盡頭就是‘慈心庵’。」將傘塞到她手上,她奉上一抹淺笑離去。
「‘慈心庵’……」遙遙望著那對相依而去的人兒,即便風雨中無遮無避,卻仍是一幅幸福溫馨的畫面,讓人心泛甜蜜。看著看著,她淚就落了下來。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感動。迎著風雨,她忽然笑了。這時,她不再不知何去何從,不再漫無目的。她只轉身,沿著這條路走,路的盡頭是她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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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的盡頭,是一片竹林,林中有一間破舊的庵堂。單瞧外觀不像寺廟而像是一個祠堂,徐徐走進去。裊衾香煙中,觀音慈悲的笑在她心底漸擴做一朵白蓮。她緩緩跪下,在隱約傳來的梵唱中心漸平靜。還記得母親在世時篤信佛教,她便時常陪著母親參佛覲香。或許就是在佛香書韻中她養成平和的心境。但紅塵愛恨中,平和又可以維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