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東來笑了,沉聲道︰「‘貧不與富斗,民不與官爭。’這些話說得是都沒錯,可是咱們不是普通的貧民百姓啊,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和咱們五人幫結盟時說的話?你說你會成為世上最有錢的人,而五人幫則會是天下最有勢力的組織。錢與勢結合,將會天下無敵。這些年來,英雄城在明處你在暗處,誰人不知英雄城現在是北六省最有錢、有勢的組織?我不信皇帝老子真的不把英雄城放在眼里,擱在心里……
他話未說完,冉興讓正自猶豫,卻突听「嗤」的一聲,何東來已撥劍躍起,劍光在眼前一閃,「叮」的一聲細響,一點寒芒墜落在地。冉興讓大驚時,何東來已破窗而出。
冉興讓苦笑,移到窗前。見何東來正與數個黑衣蒙面人纏斗一起。此時此景,他只能苦笑也只有苦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是沒見過亡命追殺,血腥風雨。卻從沒想到有一天被人追殺的會是他。想必這些武功高強的黑衣人就是所謂的大內高手了,以福王的聰明及要成大事必備的殘忍,調集大內高手來殺他這惹人氏的賤民自然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劍氣森森,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陰濕的夜里。他只覺得一陣惡心,幾乎吐了出來。暗夜里,臉越發白得像紙,頭也暈沉沉的就差沒嚇軟了腳癱在地上了。其實,他怕的倒不是何東來落敗累他命喪當場。不過是見不慣這種血腥場面又厭惡這令人作嘔的腥臭。但這樣難看的臉色看在別人眼里卻分明是怕死怕到極點了。就連原本擔心到要死的朱軒煒都不禁停下腳步,難掩眼中失望之色。
「你若是喜歡這樣的男人,真是你最大的悲哀。」朱常洵低沉的語音在耳邊近似詛咒。
抬頭看他,朱軒煒眼中有了淚光。「福王哥哥,我喜歡他。雖然他既吝嗇又膽小,但他卻是最真實毫無偽飾的。或許,你當我是說一個可笑的笑話,但卻是我的真心話……」緩緩回頭,對上那雙藏了太多情緒的平靜雙眸,她牽起唇角,露出一個美麗卻悲淒的笑。「如果你放過他們,我會接受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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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紛爭因她的一個承諾而歸于平靜。這一夜,她把自己所有的思緒與感情放逐九霄。所剩的不過是一具什麼都不想、任人擺布的軀體。福王哥哥說了些什麼,她不記得也不想去記。她的心如受傷的獸蜇伏于無邊的黑暗,再也不願醒來……
九月二十六,天下著雨。點點滴滴皆似多情人的淚。未向寒蟬辭行,甚至未曾告訴她她真實的身份。她只能順從兄長的命令匆匆離開蘇州。
漫漫雨霧,她半旋身,凝望那對隱于木葉之後的雙眸。唇邊只流出幽幽苦笑。
他竟連最後的離別都不敢當面相送嗎?失望,如二月猶寒的湖水一波波地涌來,讓她的心一層層地凍結。
馬車里,她斂去所有偽裝的笑容,第一次讓人看到她的淚。即使小英子一句話不說,她也能從她的目光中感覺出憐憫與同情。多可笑,高高在上的她何曾、何須他人的同情?
她爆出瘋狂的笑,淚卻止不住。原來平淡的交往中也會產生讓她刻骨銘心的感情。
別了,太湖;別了,蘇州;別了,江南;別了,她的初戀;別了,她的愛人……
當馬車駛出蘇州城,步上古道,一路駛出這如畫如詩的江南水鄉,她只默默地向過去反復告別。或許,當她終于回到紫禁城中那座雄偉卻冰冷的皇宮再度回復天之嬌女任性嬌縱的本來面目時,她已遺忘了這所有的一切……
遺忘、遺忘……
她的淚似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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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二十天,終于回到闊別月余的京城。與猶存暖意的江南相比,北京城的秋冷得讓人心寒。
雖然聖旨未下,但公主另嫁的消息卻已不知什麼時候成了街頭巷尾、茶館酒樓的最新流言。而最常被提到的一句就是「這事早就料到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一個小氣鬼怎配得上公主呢?!
流言他句句都听在耳中,但即便是有人當著他的面冷嘲熱諷,他也毫不在意。表面上看來,他與從前毫無分別,照樣吃飯、睡覺、做生意,照樣把剩菜殘羹打包帶回家,照樣會追著一文錢跑過大半條街,甚至有人直指他冉興讓深受刺激,較之以往更為吝嗇小氣。沒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都無法入睡。只能去數那一筐筐他數也數不清、數也數不完的銅錢,是不是京城的銅錢都已聚在他這兒了,幾十萬、幾百萬枚,如果讓人知道他連小小爸板都算不過來的話,一定會一窩蜂擠來以期大佔便宜吧?
其實,不是他突然變傻,也不是記憶力突然減退,而是他不敢去把那一筐筐的銅錢數清。銅錢數清了,就再也無事可做,白天尚可,但晚上孤獨寂寞卻實在難熬。閉上眼也會瞧見那張或是笑盈盈或是淚幽幽的臉龐。
著了魔似的,就是想著她。甩也甩不開,忘也忘不了。每每面對成箱的金銀,滿架的貨物,看到的卻是她的嗔,她的怒。
靶情,果然是事業最大的敵人!他如斯想……
垂下頭,他明知顧青的眼神有多古怪、多曖昧,卻偏是不搭腔。
「冉兄。」低咳一聲,顧青開口試探道︰「冉兄這次從蘇州回來好像有點不一樣呢。」
「有什麼不一樣?還不是一對眼楮一個鼻子兩耳朵一張嘴嗎?還能長出四雙眼楮兩鼻子?」冉興讓看看他,只以笑封住他所有欲問出口的話。
「冉兄,咱們兩個相交多年,雖不算是推心置腑的好兄弟但也算是共患難的好朋友了。說到底,我顧青也盼著你好呀……」顧青一嘆道︰「冉兄你若是不去蘇州就好了,也省得那幫小人背後挑撥壞了你的好姻緣。」
蘇州,那如詩如畫的美景將是他今生最難忘的夢境。
冉興讓瞬了下眼,卻笑道︰「顧兄難道不覺得小弟是得到解月兌了嗎?」
彼青沉默片刻,然後道︰「看來冉兄還是沒把我顧青看作是好朋友呵!」
這世上沒有人會把一個瞧不起自己的人看作是真正的朋友吧?冉興讓笑笑,抬起頭正見一行數人走上樓來。為首的正是喬裝做平民的福王朱常洵,身後是有一面之緣的顧公子、大駙馬楊春元。
人都說「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而他的表情顯然過于平靜。至少在外人的眼里如此,誰知他的心已揪作一團,止不住地滴血。
「冉兄,你真的忘了那位顧公子?」顧青的目光閃爍,分明是抱著想看好戲的心理。
「哪位顧公子?我面前的不也是顧公子嗎?」冉興讓只是笑著打馬虎眼,他不想惹麻煩。尤其是現在更不想去招惹他們。但他不想招惹別人,別人可不想放過他。當他垂頭微笑時,有一片黑影遮住了所有的陽光。笑僵在唇邊,冉興讓緩緩抬頭,看著面前滿面冷笑的少年,不得不笑道︰「顧公子萬安。」
「現在叫顧公子,過些時日就得稱一聲駙馬爺了。」楊春元哈哈大笑,欺辱謾笑︰「少偉兄又何必與那些俗人搭腔呢?」
彼少偉低哼,狂妄之態不僅沒有把冉興讓放在眼里,就連楊春元也瞧不起。「冉兄好雅興,這種時候與友共飲確可去些苦悶之氣。」冷冷笑著,他道︰「小二,把冉公子的賬記在本公子名下。」
听小二應是,冉興讓笑意再現,甚至起身抱拳道︰「多謝顧公子美意,冉某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