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海水壓榨出肺部的空氣,伸手不見五指,耳中的聲音是鼓動的心跳。
冷!能凍結骨頭的冷!
伍叔究竟知不知道她今晚會動手?冒出水面,存艱困的泅泳中仍不禁猜想著。
大概是知道的吧!而伍叔沒有阻止她,是因為他知道她會不顧一切前來?
她的指尖已冰冷到僵痛,但仍奮力劃著水。只要想到那群孩子,全新的力量又涌入雙臂,劃出另一道長弧,逐漸減短和那艘貨船的距離。
是的,不顧-切!
不知從何時開始,身為密警的那一面,逐漸取代她的其他身分。她上學,和同齡的少女做些再普通不過的消遣,一般人除了注意到她出色的外表外,看不出她竟也同時過著出生入死的危險生活。
她對於可能受傷或送命的恐懼,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越來越小,如今的她,甚至常在面對危險時,不是害怕,而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她不曾真正的考慮,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對抗王應德的龐大集團,她只知道自己非試不可。
而這次冒險,還有另一股力量在牽動她——
她知道他也會在。
終於游到了船側,這是最危險的地帶,船月復的水流可以輕易地將她卷入船底。
她在一段距離之外停下來,掏出索鉤槍,對準船舷發射。
系了塑膠繩的帶鉤鋼箭激射而出,「鏘」地一聲,嵌入船板的金屬中。
她使力拉扯,回鉤隨之反扣,穩固地鎖進船身。
海風波濤中,箭聲被壓了過去。她知道沒有人會注意到,船上人正忙碌地為交易做準備,即使戒備嚴密,防的也是警方的查緝船突然接近。
她緊攀住繩索,拉住另一端,索鉤槍射入的滑輪使她得以輕易攀爬。
到了船舷,她小心探頭環視四周,確定自己可以保持在陰影中,才翻身上船。
偌大的甲板上,她選擇了一堆鐵條後方藏身,靜靜等待。
眼前約有十數人,有的持槍而立,有的在搬運箱子和盒子。
接著王應德出現在甲板上,立刻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身著名貴的便服,五十歲的歲數,只在眼角略略刻劃出痕跡,精練的面容保養得宜,身軀也沒有一般中年人的臃腫。
舉手投足間,盡是世故的大亨模樣,在明晃的照明燈下,更顯光鮮亮眼。
任京儀只看過他的照片,此時隔數十丈遠,仍立刻對他起了加倍的警戒。
此人是絕對危險的。
不在於他外表的完美修飾,而是那種近乎冷酷的謹慎和敏銳,讓人心驚。
他腰間佩了槍,明明四周手下環視,他卻和貼身保鏢保持相當的距離。
那表示他連自己雇用的保鏢都不信任。
他不斷地輕聲低語,明顯地在下達指令,然而手中並沒有手機或通話器。
那表示他身上裝了監听設備。
任京儀抿緊了唇。王應德已如此難以對付,又加上巨富所買來的一流設備和人力,難怪窮盡黑白兩道之力,硬是吃不下他。
犯罪得來不義之財,又用財富去支應更多的犯罪。這樣的惡性循環,如何才能打破?
渾身冰濕的水氣,即便有內功相抵,仍教她不禁輕顫。
握緊雙拳又放開,她定楮觀望王應德接下來的動靜。
甲板上忽然靜下來,王應德肩頭僵直,低語了一長串。
任京儀潛身緩緩移動,在陰影中更接近王應德,以便听清楚他的話。
「你最好搞清楚,」王應德冷聲說道,「我不接受任何意外,也不容許任何失誤的藉口。」
對方的回覆,似乎讓他更加不悅。
「不!他若不出面,交易便取消。」他說得斬釘截鐵。
任京儀知道他這次交易的對象,是香港的一個走私集團,觸點遍及南亞和西歐。能得到這樣的訊息,全賴伍叔的神通廣大。
但若連伍叔都只能探得如此零星的皮毛,莫怪汴千赫如履薄冰,潛伏得不見天日。
睽違半月,她沒想到,自己會日日夜夜念著他。
他也在船上嗎?會在哪一處呢?
深吸一口氣,任京儀定下心神,目光鎖定王應德的一舉一動。
「我只等一小時,然後開船。」
王應德說完,轉頭對船艙里面喚了一聲。
當一個熟悉如同她自己身影的人步入視線時,任京儀僵在原地,瞬間凍結。
是他!
汴千赫來到王應德身邊,一身墨黑,如陰影般移動,在風雨欲來的警戒氣氛中,似連海上一絲泡沫都不致驚動。
任京儀深吸一口氣,冷肅的海風刺痛了喉頭,緩緩地,握緊的雙拳松開。
懷疑,猜忌、戒備,都已經是過去式。
她記得的,是他擁抱她時毫不保留的熱情;她深切了然的,是他凝望她時那份坦然的渴望。
在這一刻,她豁然開朗,即使此時他對她拔槍相向,她也不會閃躲!
如此領悟,使她自己也無法不驚異。除了伍叔,她從未完全信任過任何人。
是什麼讓她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她的眼光追隨他的身影,那堅定的腳步傳達無可置疑的鎮靜,使她的心也定下來。
王應德對汴千赫硬聲道︰「香港那邊是在搞什麼?」
「可能有詐。」
王應德眯起眼。「怎麼說?你有我不知道的情報?」
「我們早上發給香港的confirm密電,剛剛發現有人截听。」
「什麼?」王應德猛然跨前一步。
「我建議你立刻將孩子改換地點。」
「為什麼?除了我自己,和兩個負責看管的人以外,沒有人得知那地點。」
「既然有人可以截听密電,必然已滲透到你身邊。」
王應德聞言,臉色一沉,眼神變得陰騖。
「秦三,這是你的責任!」
秦三,這必然是他臥底的假名。任京儀心念一動,知他本名,世上有幾人?
情勢險惡,她仍不禁失神了幾秒,眼光凝聚在那個剛強的面容上。
「我及時發現,並未失職。」汴千赫神色不變,「只要你下令改換地點,我可以負責完成交易。」
他頓了一下,又說︰「當然,若你要取消交易,改天再談,自然更萬無一失。」
一進一退,不卑不亢,恭謹地讓王應德來發號施令,卻又微妙地扭轉情勢,任京儀似乎窺見了汴千赫潛伏黑道,及得以打入核心的關鍵因素。
王應德冷硬的面容沉吟半晌。
「剛才湘幫買主來電,臨時要改派人來交頭,現在看來,整件交易可能都是他在搞鬼!」
汴千赫沒有應聲,只是沉著等待。
王應德忽然冷笑一聲,喃道︰「好,乾脆取消交易,讓湘幫的人冒個幾天冷汗。」
汴千赫微蹙眉。「幾天?孩子不是已經入櫃了?重新安排不費事嗎?」
「何必重新安排?在櫃子睡個幾天又不會怎樣,反正開航後還不是照睡不誤。」
任京儀只覺全身血液倏然發冷。
什麼樣的人渣,會將上百個活生生、原該蹦蹦跳跳的孩子塞進貨櫃中,然後任其自生自滅?
當然,那些孩子絕無法活月兌蹦跳,他們被擠在某個不見天日、不透空氣、溢著刺鼻排瀉物的箱子中,正哭到聲嘶力竭……
她揪心地閉上眼。
「我是考慮到貨品的價值。」汴千赫平靜地接口,「孩子被接收時身體情況越好,買主那邊可能有的麻煩就越少。」
任京儀深吸一口氣,咬住的牙關也放松一分。
何等自制!汴千赫此時展現的鋼鐵意志,她不敢說自己也能辦到。
王應德卻搖頭。
「好不容易弄上船,上上下下的,被發現的機率大增,不值得。」
汴千赫沒有再出聲。
怎麼辦?怎麼辦?任京儀知道,汴千赫若再開口,就顯得太婆婆媽媽,反而惹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