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覺得。」他低聲說。
「覺得?」
「你在把我當小孩子看待!」原犁雪憤然把眼鏡摘下,「我這麼大的人,有必要特地幫我把墨鏡都準備好嗎?!」
簡安然低頭看汜事本,淡淡地道︰「說得也是,對不起。」張蘅華的地址是圃林東街471號,從這里到目標地需要20分鐘左右,她一面想著便抬頭看路邊的路標。
這種態度和敷衍小孩子有什麼區別?原犁雪心里有點惱火,「你在听我說話嗎?」
「有——我的工作筆記給你看,你有什麼想法我們可以在路上交流。」
「……」原犁雪捂住額頭,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工作時候的簡安然當真不能用一般人類的角度衡量。他看著已經走到前面的簡安然,遲疑了一下,終于開口︰「喂。」
「咦?」
「今天看報紙了嗎?」原犁雪揚手,簡安然看到厚大的紙面上赫然是「都市快報」四字,和早晨看到芊離拿的一樣。
簡安然垂下眼楮,隨後說︰「我看了。」
原犁雪凝視安然的眼楮,「沒有看法嗎?」
簡安然說︰「你不是在這里嗎?」
「你在說什麼啊?」
簡安然淺笑,「你的照片在報紙上,人卻在這里,這個觀感對我來說比看法重要。」她加快步子前行,「因此沒有看法。」
原犁雪怔了怔,不自然地偏開頭去,「說得也是。」
一個外地打扮的男子走過來,「請問瞳柯路怎麼走?」
「往那邊。」安然抬手指示方向,舉到一半放下,「向前走100米有全市地圖縮樣。」
「謝謝。」
原犁雪已經走到前面去了,不耐煩地說︰「快點走吧,這一帶警察很多,白痴也不會迷路。」
「不要亂說了。」簡安然跟上,左手悄然在右臂膀上撫過,嘖,關節那里現在又不痛了。
圃林東街大道。
「就是那一家。」原犁雪看著院門深鎖的獨門宅院,「很懶的主人,牆上爬的全是草了也沒整理。」
「但是也有很獨特的美感不是嗎?」簡安然說著向前走過去。
原犁雪冷笑,「這樣也叫美感?——你做什麼?」他注意到簡安然正徑自走向張蘅華家,「喂,你要直接上門嗎?起碼作個調查吧?」真的不明白那家伙想做什麼,簡直像是大腦月兌線,居然直接在敲目標的門!
「你!」想被人懷疑目的才好嗎?話沒說完門已經開了,門口站著個陽光般俊朗的少年,面對不請自來的客人果然露出驚訝的神色,但是隨即快樂地笑起來,「安然?你真的和你的朋友來找我切磋了嗎?太好了。」
正是昨天在郊外籃球場看到的籃球少年張暮。
簡安然淺笑,「你好。這次冒昧前來,希望不會給你帶來困擾。」
張暮笑了,熱情地握住簡安然的手,「怎麼會?我要每天把門大大地敞開,等你來讓我‘困擾’啊。能夠得到一個好的對手,是我的榮幸。」他大聲說,「兩位都快請進來吧。」
「……」原犁雪看了眼一臉平靜的簡安然,遠遠地跟在張暮身後,他小聲問︰「你早知道張暮是這家的孩子?」
簡安然看著前方,語氣是貫常的平淡,「啊,昨天看到張衡華的家庭住址就記起來張暮說他住這里。張蘅華的年度總結表上也說和兒子住在一起,所以想該是這樣。」
「哼,果然獵人的記性都是好的。」
「這樣不好嗎?可以快速找到理由接近目標。」
「我說不好了嗎?」
听就知道你心情很不好。簡安然想著,已經沒有時間再說什麼。她如潭水幽深的眼楮望向前面大廳里形象逐漸清晰的高大男人——一米八左右,看起來還很年輕,頭發全是黑的,歲月的風霜沒有抹去他眉目間的堅毅和英俊。
張蘅華。
目光相觸的瞬間明顯感覺到對方一怔,然後那男人轉身匆匆走開,進了內室。
張暮把茶點端到桌上,「抱歉,家里少有客人來,因此沒有準備什麼像樣的點心。」他在旁邊坐下,「我和父親兩人住,實在不太擅長待客之道。」
簡安然微笑,「哪里。剛才那個是令尊?」
「正是。很抱歉,父親不太喜歡和別人交際,所以剛才連招呼也沒有打。其實我昨天向他說了安然打籃球時候的身手,他很認真地听了,還問過許多細節——父親年輕的時候體育很棒,尤其是武術和籃球。」
簡安然看著碧波蕩漾的茶微笑,「父子相承的愛好呢。」
「哈哈,算是吧。」
「令尊是醫生嗎?」
「是法醫。」
「真是讓人尊敬的職業。」簡安然一臉無辜地打量四方,「令堂不在家?」
張暮考慮了一下,平靜地笑著說︰「母親和父親早已經分手,大概現在嫁在日本。」
「對不起,我太失禮了。」
張暮渾不在意的樣子,「沒什麼,大家不是都說時間能撫平一切嗎?何況我是在有記憶前就沒了母親。」他笑著把籃球在指間靈巧地轉動,「以前恨過父母不肯給自己健全的家,可是現在想想,倘若家里整日進出像陌生人似的父母,才真的痛苦吧。」他微笑地看著簡安然,「這一帶不少人都說,父親從來沒愛過母親,他就是為了得到一個孩子才和母親成婚的,所以我出生後他們就分開了。」
簡安然扯開話題,問道︰「籃球是什麼牌子的?昨天覺得觸感很好。」
「我也不知道,是從父親的儲藏箱里拿出來的。」
「很奇怪啊,沒有標識。」
「那麼大概就是父親做的了。要打嗎?」張暮興致勃勃地建議。
簡安然微笑著點了點頭,右手輕輕試著動了動。
沒問題,她想。
這場一對一的斗牛型比賽,考量只有個人技術,從下午持續到日落。原犁雪白始至終沒有說話,看著光線從透明和耀眼變到昏黃,照著安然和別的男孩子。
張暮的汗水晶瑩若水晶,揮灑在青春的廣場上,他在進入高中打籃球的三年來首次感覺到了最純粹的酣暢感覺。退後一步再一個三分長射,他大聲說︰「知道嗎,籃球它最大的好處就是,因為有它,就有借口不去想任何其他事情。如果沒有母親溫暖的懷抱和禮物,因為它而充實到累得無法站起,就什麼都可以不在乎——我是因此,愛上籃球的!」
簡安然躍起把球瞬間拍落。
「哈哈,我說這種話很古怪吧?」
簡安然大聲說︰「一點也不古怪!」她矮身突破張暮的防線,如月兌兔直向對面籃筐撲去,「我是一樣這樣想的啊,因為,」她抬腕,姿態曼妙把球送上,「我也是沒有母親的孩子!」
她轉過頭來,已經紅了的面龐上閃爍的眼眸宛若精靈,在與張暮視線相撞的時候不躲閃。兩人靜默地站在原地,待一陣涼風吹過同時笑了。
原犁雪在場外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雖然早知道自己和安然幾乎來自不同的世界,雖然喜歡其實並不了解,然而直到今天這一刻他才明白,鴻溝這種東西其實不僅是有的,而且很深很深。安然的那個世界很遙遠。他看著張暮,瞬間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心情油然而生。
那種心情被稱為妒忌。
比賽借著昏黃的路燈打到八點才結束。張暮為自己的忘記時間而道歉,說是耽誤安然和犁雪這麼多時間實在不好意思。簡安然笑著說沒有這種事情,她覺得很快樂。
原犁雪想,安然的神情確實很快樂。
因為志趣愛好相似的「別人」而那樣快樂。
簡安然問︰「今天叫你先走,為什麼留到這樣晚?」那時,天已經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