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月的薪水要到月底才能領,如果不跟樂團演出就沒有演出費,沒有演出費就交不了房租,交不了房租就會被包租婆踢飛,被踢飛後果就會很嚴重!」說完後她斜著眼瞅了後勤主任一下。
「還是說……主任要借錢給我?」
「怎、怎麼可能……」借給她肯定有去無回。
「冷血。」爾心悠立刻露出鄙視的目光,如此嚴重的控訴讓主任其實挺脆弱的心靈瞬間被重創。
「見死不救,魔鬼。」爾心悠繼續狠狠的補上一刀。
「好了,放你走、放你走。」主任嘆了一口氣,再被她「鞭笞」下去,可能就要進地獄了。
「謝謝主任!」用力的給了後勤主任一個「熊抱」,爾心悠像支沖天炮般,立刻沖出了後勤科。
真是的,這只活蹦亂跳又愛造反的猴子,一點兒藝術氣質都沒有,她就像闖入學院的外星人,極不協調。
不過,後勤主任無奈的嘆了口氣,或許這也不是壞事……
爾心悠拿出短跑沖刺最好的成績朝外狂奔。死定了,就算提前下班可能還是會遲到,一來要回去拿樂器,二來……沒有吃晚飯肚子很餓啊。
沖到一半她忽然來了個緊急剎車,上身猛地向前傾倒,她快速的弓起身、用掌心在地面撐了撐,才穩住身形。
什麼聲音?耳尖豎起、仔細聆听了一番,有一陣不太清晰的飄渺聲音在瀾海的工作樓回蕩,爾心悠腳下步子一轉,下意識朝著聲源走去。
喂喂!已經沒時間在這里蘑菇了好不好!心里雖是如此警告自己,但隨著聲音越加清晰,她的腳步被牽引著朝樓上走去。
這個是……眼楮兀自睜大,她怔愣在原地。
在記憶中被埋葬的樂音,無論曾經多麼的熟悉,也決意將其徹底抹殺,她義無反顧的執行著,絕對不會再去踫、再去听,這樣……大概就可以忘記。她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真是太荒謬了,記憶幾乎在一瞬間就清晰了起來,僅僅是听見樂音,腦中便浮現出琴弦的影像,指頭立刻模擬跳動,是什麼節奏、何種指法,該如何快速轉換音階……
真可笑,她一定是中毒太深了。
爾心悠屏氣凝神,朝中間傳出聲音的房間走去,在看見門上「理事長」三個燙金的字時錯愕了一秒,是他啊……
這是義大利小提琴家Monti(蒙蒂)的Csardas(查爾達斯舞曲),以十九世紀匈牙利的民間舞蹈為基礎來譜曲,曾是她最喜歡的小提琴曲之一。
先是在低音區演奏出舒緩自由的引子,漸漸帶出略微憂傷的主題,第一部分的lassau結束後,即進入以切分節奏處理的歡快奔放之十六分音符friss。
再經過平靜的過渡階段,最後重現前面十六分音符樂句,將樂曲推向高潮。是一首非常動听,讓人在最初的沉醉後,不由自主就會翩翩起舞的美妙舞曲,小提琴技巧較好的人大致都能夠完成,但是……
這扇門里面的那位演奏者,除了有嫻熟的指法和高超的技巧外,還有澎湃的感情。雖然沒有伴奏,但無論是lassau還是friss,或低沉或激奮,都十分豐富。
忽然間她很想看看殷宿吉的臉,不知他現在是以何種表情在演奏,年輕的理事長先生看上去明明是不可能有如此激烈感情的人。
陶醉嗎?激動嗎?爾心悠的手指漸漸攀上門把,微一使勁竟然開了門!她的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身體移到門前,從縫隙中看進去……
只能看見優美身姿的背影,呼……自己為什麼要松一口氣?
盡避如此,從音色的飽滿度仍可以听得出他理解大師創作時的心情,也完美的詮釋了作品。
理解大師的心情?爾心悠無聲的笑了笑,她不懂這個,從來就不懂。小提琴?曲譜?技巧?不,她不了解這些。這種高雅的音樂不需要她這樣的人,她也不需要這樣的音樂。
「誰在外面?」
殷宿吉那冷冰冰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她身體震了一下,同時回神想起自己似乎還肩負著某件「天大的急事」……
慘了!她到底跑到這里來發什麼神經啊!爾心悠立刻轉身朝樓下奔去,今天的失常一定是因為昨晚跟包租婆周旋太久的關系。
殷宿吉走出來查看時,那道跑得飛快的人影已經消失,最後僅隱約見到一縷深藍色的發絲晃過。
深藍?他的眸中閃過一抹詫異的波光,面無表情的轉身,走到放在桌上的小提琴旁,伸出漂亮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琴身。
爾心悠?
***
這間酒吧開了有七、八年,位置很隱蔽,生意自然也不怎麼興隆,到現在還沒有倒閉,全是多虧有熟客捧場。
爾心悠的樂團大都在這里演出,雖然也有過一個晚上跑好幾場的盛況,但大家更想要賴在這里。
這個樂團既沒有名字也沒有名人,幾個人在這間酒吧相識,不問出身也不問來歷,隨意組搭起來,沒有負擔,想唱就唱、想彈就彈,听者高興、表演者開心,就是這樣。
若一定要為演出賦予意義,她的宗旨是︰大家開心就好。不過……爾心悠此時卻坐在吧台邊嘆氣。
罷剛排練時自己明顯心不在焉,耳朵邊總有別的聲音在干擾,她知道那是殷宿吉的琴聲。
「唉……」再次沉重的吐出一口氣。
「小姐,一個人嗎?」
爾心悠偏頭看了一眼,一個站姿非常丑的男人斜倚在吧台邊,他該不會認為自己這種姿勢很有型吧?
「閃一邊去。」她像打發小狽一般揮揮手。
「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正好湊一塊兒嘛。」
「誰說我是一個人了。」爾心悠倏地坐直上身,手一揚撥開擋眼的瀏海,一看見男人懶散的站姿就覺一股厭惡沖上腦門。
包讓她腦充血的是她竟然想起了殷宿吉,實在是因為理事長優美的身姿,給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沒吃飯啊?沒長骨頭啊?你那能叫站嗎?給我好好站直!」
男人被她突如其來的教訓嚇了一跳,下一秒立刻听話站直,手一伸便緊抓住爾心悠的雙手,眼中波光粼粼、滿是感動。
「小姐你真是好人,你知道嗎?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有病。」他的語氣十分正經,連表情都變得嚴肅,甚至有些淚眼婆娑的瞅著她。
她怎麼覺得他這個樣子很眼熟呢?好像自己也經常有這樣的表情……
「有病?」
「嗯。」男人像小雞啄米般的使勁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憂郁傷感的神情。
「其實我有白血病,你看那邊那個人是我弟弟,我們是雙胞胎,一般雙胞胎兄弟中總有一個會生嚴重的病。」他松開一只手,指了指另一邊,爾心悠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酒吧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但依稀可見那里站了一個和眼前的男人差不多高的人。
「不是吧?」
「是真的,我在國外治療了很久,完全沒起色,醫生說這種病只能熬,熬到死去才能解月兌。我想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外面啊,怎麼都要死在自己的狗窩里吧,所以就回來了。」
這話的調調听上去也有點耳熟?跟她平時的腔調好像啊……
「那你……節哀順變。」看他好像快要哭了的樣子,爾心悠最怕應付這種人。
「謝謝。」男人感動得就差沒痛哭流涕。「那麼我這一生有個小小的心願,你可不可以……」
「殷戰天,你玩夠了嗎?」男人的話剛說了一半,身後便殺出一道冷颼颼的聲音,而她竟覺得這道聲音……好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