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寫完……」林如冰眨眨秋水似的眸子,無辜地望著她。
??曾穎希心里有數,她就知道,這種烏龍事件不會輕易地消聲匿跡,要林如冰準時交稿,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還是得哄著她,讓她能在送交印刷廠前把手稿拿出來。
??她莫可奈何地笑了笑,眨眨眼瞳瞅著小媳婦模樣的林如冰。「還要多久?」
??林如冰笑得毫無心機,伸出手指頭。「一個禮拜。」
??曾穎希收起笑顏,搖搖臻首,伸出三根手指頭在林如冰面前晃了晃。「三天,這是我最大的極限。」
??林如冰不依地拉下唇角,不過還是勉強點頭答應。近來想拐曾穎希是愈來愈難了,她的心腸是愈來愈硬,很難說動她多通融幾天。一定全被顏小芳那家伙給教壞了。
??「穎希阿姨,你和梁老板是老朋友嗎?」蘇志成提出他的小問題。
??林如冰听見他的問題眼楮一亮,興奮莫名地緊盯著曾穎希瞧,像是盯上了獵物的餓狼。曹穎希見她那模樣啞然失笑。「沒什麼,如冰姐你別亂想,我和書平不過是大學同學而已,沒什麼。」
??林如冰泄氣地靠回椅背上,只有這樣子而已啊,她還以為被她發現了什麼新鮮事可宣傳。不過她不服氣地盯著沒事樣喝著飲料的曾穎希。「你用了兩次沒什麼來撇清關系。愈是刻意否認,表示事情絕對不是那麼單純,你們一定發生過什麼事……」
??林如冰篤定地看著曾穎希,而曾穎希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笑著。
??「換我發問了。」曾穎希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身子湊上前。「為什麼不在如冰姐家附近的咖啡店或是簡餐店見面,偏偏到這麼遠的咖啡館來呢?」
??「因為這家咖啡館是我鄰居投資的,偶爾也要來捧捧場啊。」林如冰理所當然地回答。「她和她外甥那麼照顧我兒子,我也得回饋一下。做人要懂得互惠的道理。」
??「你是說,書平不是這家店的主人嘍。」曾穎希顯得有些許驚訝。
??「是啊,他只是股東之一而已。我鄰居和她的好姐妹都是投資者。」
??原來是這樣啊……曾穎希默默地啜飲著手中的冰飲,原來梁書平和幾個女子合作經營這家小小的咖啡屋。
??「穎希阿姨,中午我爸爸要來接我們吃飯,你要不要一起來,我爸爸請客喔。」蘇志成叨著一根吸管說話,臉上滿是天真的笑意。「不吃白不吃,你不用出錢的喲!」
??曾穎希搖搖頭。「不了,我才不要當你們家的飛利浦——超級電燈泡。」
??自從鬧過一次婚變的傳聞後,蘇家這對夫妻的感情更親密了,有時讓外人不好意思介人其中。
??一些細碎的銅鈴聲傳來,蘇志感興奮地直朝來人揮手,是他爸爸來接他們了。蘇震岳瀟灑地站立門旁等著他的妻小。
??「你真的不跟嗎?我老公難得作東,你不好好敲他一頓竹杠?」林如冰審慎地問她,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欽,曾穎希怎麼可不好好好把握。
??曾穎希還是笑著搖頭,林如冰只好拉著她兒子先行離席,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離去。
??曾穎希額角抵在玻璃窗上望著蘇家三口離開的背影,心里涌上一些淡淡的感傷。
??事實上,她害怕和感情融洽的家庭共處,因為他們的欣然神情,總是像根細長的針刺傷她心中一個從未曾對他人透露的傷口。她曾經這樣希冀著,能夠和她所愛的人生下一個愛情的結晶,然後一起過著恬淡自適的生活。只不過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至今仍未達成,因此每當她見到別人家的天倫樂,這淡淡的傷感便油然而生,勾動心里脆弱的弦,撥動一連串自傷的情緒。
??她欣羨林如冰有個甜蜜的家庭,也為此而萌生微微妒意,在心頭泛出酸楚,她多想和她一樣。
??不過她的思緒在飄流了一陣子後被不請自來的梁書平給打斷,她有些慌張不自然地朝他笑了笑,臉頰浮起淺淺酡紅,如同被捉到小辮子似的尷尬羞赧。
??「想什麼?」梁書平拿著廣口水瓶替她斟滿桌上的玻璃杯。
??「沒什麼,只是一些工作上的進度問題。」曾穎希端起杯子放在頰畔,想消去臉頰上的燒灼感。
??梁書平垂下視線,想了片刻後才開口︰「雖然是老套的問題,不過,你過得好嗎?」
??曾穎希篤定地凝望著他。「我很好。」唇角綻出的笑意中滿溢真誠。
??听見這答案,梁書平露出釋然的笑。這時那只銀灰色的貓兒一躍而上他倆的桌面,直沖著曾穎希叫。
??「咪咪,下去。不可以這麼沒規矩!」梁書平輕斥那頑皮的貓兒。
??「它也叫咪咪啊!和如冰姐家的貓兒一樣,好可愛。」曾穎希跟著喚它的名兒,那只貓兒似乎是明白有人喚它,喵了一聲表示回答,還躍入她懷里親近,這舉動教曾穎希喜出望外,在它額頭上送了一吻。
??「它似乎很喜歡你呢。真難得。」梁書平邊笑邊撫模著貓兒的毛皮。
??曾穎希被他的笑容牽動,也跟著笑得燦然。「還想不想听听其他人的近況呢?我可以詳加解說喲。」
??***
??二OOO年初,帶著寒意的千禧年,我總是帶著不滿足的寂寞心情,回憶往事……
??單身公寓,住著一群有可能成為「單身公害」的高度危險份子。他們或是賃屋而居,或是憑一己之力買下一層可供棲身的住宅單位。也許他們追求的目標不同,也許他們各有理想,在不同的領域中努力向上。也許有些載浮載沉,有些大放異彩獨領風騷……境遇各不相同,然而相同的是對于愛情皆有一分玫瑰色的期待。
??幸福總讓人懷著甜蜜的希冀。
??華燈初上,公寓外點亮的燈火,一盞盞吐著鵝黃色澤,圓球般的光芒像是他們心中對未來對理想對所有心里所冀求的一切的渴望,劃開沉藍色夜幕。
??曾穎希便獨居在七樓中的一間小套房,空間雖然不大,但一個人也夠住。偶爾還可以招待朋友來過夜。
??她盤膝坐在客廳地板上,身側放了一個木盒,輕輕打開盒蓋,里頭堆了一落天藍色信封,信封上寫了編號,底下還壓著一疊同色的信箋和信封。輕嘆口氣,她捧起那落信箋朝上方一拋,那些信件便像雪花似地飄散她周遭。她瞥了它們一眼,紙箋隕落的方式和櫻瓣紛落的模樣多麼相似呵……
??她想起去年在日本上野公園所經歷的一次櫻雪。日本人稱呼櫻花凋零有種浪漫的稱號為「櫻雪」,或是「櫻花吹雪」。紛落的花雨如同雪片灑落地面,替褐色地表添上一層軟褥。過後,化為土壤里的養分,為來年的盛放預留生機。
??吹雪,帶著淒絕的美感,和風美的極致。
??曾穎希合上眼眸,時光又重回彼時她仁立櫻樹林的時刻,微冷的春風拂起她衣擺翻飛如浪,她抬起手遮在額前想避開風頭,同一時刻,萬株櫻樹的櫻瓣跟著風勢殤落,數以萬計的粉色柔片挾著風息在地面與天空間回旋、回旋,同突如其來的春風共舞,畫出接連不斷的螺旋狀軌跡,卷上半空中,隨即以溫柔的方式滑落,然後安靜地沾染上她的發絲、臉龐、肩膀和外衣之上。
??那淡淡的色澤在她來不及呼救時便滲人她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