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豆在心里求菩薩原諒她。
「小買賣的?」範縉舒鄙夷地皺眉,就知道是些不入流的阿貓阿狗。「原來是街市上平凡可見的粗人!諒他一輩子也買不起!」
「不,浩然他有功名……」梁紅豆急急為杜浩然解釋。
「哦?」二位姐姐等著她的下個答案。
「他考上秀才,和其他商人些微不同。」梁紅豆原本興奮的語調在見到姐姐們嗤之以鼻的神情後轉為囁嚅不安。她們怎麼了,為什麼一臉鄙夷的樣貌?
「只不過是小小秀才而已、就這樣拿來夸耀,鄉下人就是鄉下人。」
兩位範小姐逕自以杭州方言交談,一口軟甜的吳儂軟語讓梁紅豆听得痴迷,柔得似乎可以捏出水來的語調,又像枝頭婉囀嬌啼的鳥鳴,一串串的字眼兒像是一串串的音符,世上怎麼有這麼溫柔的語音呢?她呆呆地瞧著面前的兩位姐姐。
「姐姐,你們說的是哪地方的話啊?真好听。」梁紅豆真誠地贊道。
範縉柔聞言故作驚訝貌,她們早知她听不懂,故意在她面前以杭州的方言取笑她,後頭的丫頭們知道她們倆方才正嘲諷梁紅豆是鄉巴佬,渾身士氣洗都洗不掉,讓外頭的人知道前宰相的佷女是這種人,可會笑掉他們大牙。兩位丫頭以袖子掩住不好意思的面容。
「哎呀,我們一時忘了,妹子是從北地市井出來的粗人,當然听不懂咱們杭州的口音了。真是得罪了。」
兩位範家姐姐以衣袖掩嘴笑出聲來。接著,範縉舒起身,倔傲地睨向呆立一旁的梁紅豆。
「姐姐,我們回房去吧,在這和一個粗人交談會壞了我們的涵養。」
兩人一甩袖子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小丫頭羞澀地向梁紅豆福之福後,便也小碎步離去。
梁紅豆緩緩踱步至琴畔,以手指尖勾動一弦,發出琮琮樂音。樂音未落時,她微微嘆氣。
「我不懂,未曾學琴又如何?未留心于功名亦如何?」
她似乎更能了解浩然他厭惡張文訓張秀才的因由了。
第七章
在範家的日子過得極為平靜,上回遇刺的事就好像一場夢般,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來找晦氣是為了什麼原因,問範岫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梁紅豆百無聊賴地嘆氣。在這里有好多規矩要守,早晚的問候有一套規定,進餐時又有一定的法度,來了一堆來頭頗大的人,說什麼嬸婆姨媽姑丈叔表堂佷甥舅伯公的親戚,鬧得她眼都花了還記不住臉和名字,只記得一位比一位花梢的綾羅綢緞衣料亂了她的視線,所有她曾听杜浩然說過的布料一方腦全出現在她眼前,攪得她一頭霧水,為了保持禮節而掛在臉上的笑容早僵住了。
而且每一位見到她時,千篇一律的,眼淚就像決堤的大水般滾滾而下。為了安慰他們,她的手絹兒從來到範家至今還沒干過哩,親戚們的淚水真教她大開眼界了!
範府中的堂姐又不給她好臉色看,說話總是帶著清冷的刻薄,看她時總是以白眼瞧她;想她梁紅豆又不殺人也不放火,可是範氏姐妹就是拿看下人似的臉色看她,弄得她不敢親近她們。
梁紅豆也不敢隨意親近範文漢,因為她這位伯父每回見到她,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擺到她身上,說什麼是要彌補她十多年來受的苦,見到什麼漂亮的玉啊、寶石啊、發飾啊,再高的要價也想買回來給她,教梁紅豆過意不去,又不知如何拒絕他;一說不要,他的臉便垮下來,教梁紅豆更難過,因此能避著就別踫著他。
成天就這樣躲在房里,梁紅豆覺得自己好像豬圈里的豬仔似的。掰掰手指頭,日子在平淡里已經滑走了七八天,那些黑衣人一個氣也沒出聲過,成天被範文漢關在家里,悶得她都快長霉了,再不活動活動筋骨,她就真的受不了了。
「啊!」她自暴自棄地大喊一聲,算是發泄心底的郁悶。
不管了,她一定要出去透透氣,再關下去她就會悶出病來了!解開府里的婢女為她梳理的繁復發髻,梁紅豆把瀑布般的發絲索性結成一條粗辮子,再盤在頭上,留著一小段發尾在後腦勺晃啊晃的;再月兌下錦緞衣袍,換上從家里帶來的細棉天藍衣裳,像是隨處可見的小泵娘,然後便趁四下無人,從後門邊的矮牆上翻牆而出。
旋出巷子口後,梁紅豆愉悅地哼著小曲走在街市中的人群里。
杭州是個熱鬧的地方,尤其是棲霞坊這兒是市集的集中地之一,天光尚早,許多來來往往的小販在石板街上吆喝叫賣,賣糖葫蘆的小販最討人喜歡,兜售玉石的生意也不錯。
在沒人認識的地方就是有個好處,那就是你可以放肆些亦無妨,不會有人干涉你。特別是從她嫁入杜家後,被杜浩然喚起的本性——率性自在,讓她把過去為了扮成好閨女而隱藏的性格全解放了,再也不勉強自己硬做出溫婉的表相;甩開那些規範,她自在許多,而且杜浩然也喜歡這樣的她,在他面前裝端莊模樣只會笑掉他的大牙,因此梁紅豆索性不玩那種虛假的游戲。
掏出荷包里的銅錢,梁紅豆向賣糖葫蘆的買了一串,邊走邊吃,逍遙自在地看著過往的人,說實在話,南方的姑娘和北地的比起來,就是多了那分典雅,就像是水捏出來的人兒似的,水靈水靈的。
但不知脾氣會不會全像她那兩位堂姐般,外表看來是嬌滴滴的桃花,其實里頭至是扎人的刺?
這時從後面傳來轎夫開路的喝聲,她跟著行人退至兩邊,把路讓給兩頂車轎通過。轎子形制富麗,看起來就明白是有錢人家的轎子,想必坐在里頭的不是嬌貴的夫人,就是風華絕代的千金小姐。
「是範府的千金小姐哩!」身側一位賣青菜的小伙子興奮地開口。
他的言辭惹來梁紅豆瞄他一眼。
「那又如何?」小伙子,你可知道你身邊也站了個範家干金哩!梁紅豆心中暗自好笑。
「你一定不知道,今兒個在湖畔停了艘畫肪,是範家新制的船,趁著還未下雪前要下水,她們一定去那兒觀禮的。听人家說,那船裝飾得華美,真是世上唯一啊!」小伙子興奮地脹紅了臉。「而且杭州城中的名仕公子全被邀齊了,要齊乘畫肪游湖賞景,城里頭最有名的歌妓小仙姑娘也應邀作陪……」
船只下水啊,怎麼沒听府里的人提起呢?梁紅豆在心里琢磨,八成又是姐姐們不想讓她湊熱鬧才不準下人們說的。也罷,反正她也興趣缺缺。
「小仙姑娘的歌聲可是天上獨有、地上少見的,能親耳听她唱一曲,教我折掉一年的銀子我也甘心……」那年輕人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他的話倒是引起梁紅豆的好奇,天上獨有,地上少見?真這麼捧?那她可有興趣了。
存下僅存的山渣果子,叼著那枝細長竹簽,梁紅豆也跟在轎子後頭向湖畔去。
畫舫穩穩地停泊在湖畔,船上有不少僮僕丫頭忙著把小菜點心類的食品端至小桌上,她知道那些全是府中廚子的精心杰作,也明白為了滿足這些挑嘴的文人雅士,可讓廚子傷透腦筋了。
和在人群中,梁紅豆和一般市井小民一樣頭抬得高高地看著上頭的高級排場。
這時後方的人潮起了點騷動,人海分成兩邊,讓一頂輕便的軟轎緩緩走來,軟轎的四邊只用霧白輕紗為遮蔽,隔著那層紗,可以看見轎中乘坐的人;那女子眸光流媚,對每個呆呆望著她的人甜甜一笑,那些人便失了魂似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