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枯等了半個時辰,她不耐地起身準備離開,申浞鬼魅似也站到她身側。
"妹子看來不錯。"他澄澈聲音如寒冰,听似親熱,骨子里一徑的冷漠。
"托大哥的福。"福了福,申灕也掛起面具般的笑顏以對。
兩人雖為同父同母的親兄妹,卻讓人感到一抹詭譎的暗潮流竄其中。
揮開摺扇,申浞狀甚隨意地道︰"十二離府之事,妹子可有所聞?"
"當然,府中可熱鬧了。"想來十二大抵是到"桐雀樓"找那蓮兒吧!
"那妹子可知四日後,慶王爺便要來迎娶十二過門了?"他眸中閃有異光,令申灕涌起不安。
與其猜測,不如先下手為強,她道︰"大哥有話直說。"心中突如其來的煩躁,使她失去原本的冷漠多禮。
"欲請妹子代十二嫁去慶王府。"他也爽快地公布答案。
"我已二十有六,似有不妥。"按捺下怒火,她露出得體的笑,連想也不想便拒絕。
"因婁兄是'瘋狗',是不?"他不懷好意地調侃,惡意的笑惹得申灕想拿個東西將之砸爛。
那日的事,看來申浞全看在眼底。
既然知道了,那也不用多做解釋。申灕彎出淡笑,道︰"他以為我是誰家夫人,這代嫁一事只怕不成。"
"實則你已不是婦人,嫁與誰又何妨?"喝口茶,他絲毫沒松口打算。
咬咬牙,她含怨一瞪兄長,便又掛起溫雅淡笑,"大哥一再要阿九代嫁,實是太過抬舉。"
"一點也不,申府上下如今只有你能嫁,說抬舉太言重了。"他輕描淡寫回了句,明顯點明她的地位。
十二離府,十一又是個出家人,整個申府中能嫁出去的女兒早嫁完了,只剩阿九——出嫁又被休離。身為申家小姐,如果沒逃走,就只能嫁人,以鞏固申府勢力,就算被休,也能再嫁,之前並非沒有先例。
換言之,如今不論她有什麼理由,都非嫁不可,否則留待家中,也只被人視為米蟲。
對她而言,這種道理是早就明白的,只是仍有那麼一點不甘心……
"如何?妹子考慮好了嗎?"
冷澈聲音喚回她神志,她平靜望向兄長問︰"這件婚事對申府有多大好處?"先問清楚,她才好拿捏如何扮演"慶王妃"的角色。
既然事局已定,她無所怨言,只要對申府好。
"至少可以確保五十年的平安。"他正色回答。
頷首以示理解,她沒有道別便要離去。
才跨出一步,申浞喚住她︰"慢!有樣東西給你。"
半回首,她懷疑地凝望兄長。他正自懷中模出個小巧精致的黃金盒子,大小約一個巴掌,上頭刻有只舞空鳳凰。"這是娘留下的珠花,給你吧!"打開盒蓋遞至她面前。
盒內靜躺著一朵以各色寶石瓖成的珠花。紅寶石為花瓣、綠寶石為襯葉,蕊心以銀絲為睫,頂上綴有圓潤已極的珍珠,竟有六顆。
"這……"她猶豫地接過盒子,不解兄長何以突然給她這種東西。
"婚禮那日可以用。"他柔聲道,充滿微妙的關懷。
"先前……怎麼不給?"合上盒蓋,她問。
淡然一笑,他不答,徑自繞過她身側離去。
一直到回了"籬院",申灕仍對申浞的行止百思不得其解,能肯定的只有,這回她的珠花有著落了。
在繡床前呆坐了好一會兒,她起身將鎖在箱底的繡被、床帳翻了出來。
那是她在嫁沈三采前,刻意多繡的一套。
出嫁前女子都必須縫制好喜房中要用的枕、被、床帳以及蓋頭,一針針繡出的鴛鴦以祈求百年好合……
無奈地嘆口氣,早知會如此,她就不向十二說那番話了。
這會兒可好,她又莫名其妙要代人嫁了。上回是自願的,腦中只有復仇,沒啥特別感覺。這回被逼著嫁,感覺還真窩囊。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這會兒她還煩惱要如何應付一直當她是啞子的人,早知兩人有段孽緣,當日她就不耍他了,還惹來一身騷。
不自覺挽起左手衣袖,上頭幾個淺色印子尚未消退,她若有所思地一一撫過。
他的唇十分炙燙,狂傲無禮的神態也如烈焰般燒灼著人,吞沒她一向冷漠的心。
"我竟打了他……"掉了魂似地喃語著,申灕滿臉沉重之色。
那時怎會如此失控地做出這種事?可一點也不像她會做的事。
"好吧!只求他別太記恨就是了。"輕聳肩,她迅速將所有低落的思緒撇去。
只剩四日,她得將蓋頭繡完才成,十二的女紅一向令她不敢恭維。
備妥工具,她坐至窗前,專心一意地繡著她此生第二條蓋頭……只求莫再有第三回。
百感交集下,她並沒緩下手中動作,麻木地一針針將鴛鴦活靈活現地繡上紅布……
第二章
再一次披嫁衣,申灕仍對冗長儀式感到不耐,特別是在入了新房等待新郎揭蓋頭的時間。
呆坐許久,人聲如另個世界傳來的,听不清楚,只是一片輕微的嗡嗡聲響。看來,短時間內新郎暫不會回房。
于是她揭開蓋頭透口大氣,靈黠雙眸四下張望了次此回的新房——仍是大紅一片,但擺設高雅簡潔許多,最特別的是牆上還掛了一對劍。
這可有趣了,她立即走上前,細細打量起對劍。
人說新房中不能放刀劍凶器,否則會壞了福氣和夫婦緣分。如此看來,那婁宇衡也是個性格古怪的人。她在心底暗下結論。
東看西看地觀察那對劍許久,申灕越感興趣。
劍鞘烏黑沉沉地,里頭竟瓖有一條紅龍,似血痕般令人不自禁發寒。劍柄晶瑩溫潤的光澤閃閃,卻也是同樣的烏黑,應是黑玉制成,上邊用金鋼石瓖出七星,左下角還刻"宇"字。
"喂!你干嘛看那劍!"軟脆童音帶有明顯厭惡,自申灕身後傳來。
回首望去,她咋了下舌,眼前是對宛若玉女圭女圭似的雙生女,粉女敕雙頰漾著紅暈,一襲淺藍系淡紅腰帶的衣裳,更襯得姐妹倆討喜可人。
皺了下細眉,面對兩張相同面孔及一樣的露骨厭惡,申灕也神色不善地盯著兩姐妹。
兄長沒提過婁宇衡是否有對雙生女兒,但她幾乎是立即便肯定了,兩個女娃是他的女兒。
因那雙眸,雖然清澈澄亮、靈巧有神,卻掩不住一抹野獸的凶狠。那是婁宇衡特有的眼神,天下大概找不出第二人。
"我問你話呢!"左首的女孩不耐地叫道,對申灕的沉默甚為不滿。
一抿唇,申灕听而不聞地別開首,目光再次調回對劍上。
家訓有言︰對無禮之人也莫以禮待之。
連"請"字都不會說的人,說話只會浪費口水,根本無需理會。
"那劍是娘送給爹的,不許你看!"右首的女孩也開了口,語氣中充滿攻擊性。
冷哼聲,申灕朝兩姐妹白了眼,倒也沒再繼續流連在劍前,反倒乖乖坐回床沿,拿起蓋頭戴了回去。
她們的敵意,申灕比誰都明白。
想來也有趣,她厭惡了父親的妾們一輩子,這會兒自己倒成了讓人怨恨的對象了。
雖說是繼室,但小孩心里仍不好受吧!且听說前慶王妃才去世三年,如今尸骨未寒,便有人取代了她原本的位置,看來有不少人肯定心有不滿。
"海姐姐,她是不是個啞子?"刻意壓低的聲音,仍一字不差地傳入申灕耳中,她差點失笑。
不虧是父女,全將不回話的人定位為啞子,怎麼沒想過或許她只是懶得開口?
"一定是,河妹咱們走,跟個啞子大呼小叫多沒意思。"
因蓋頭遮去視線,申灕分不出說話的是左首或右首的女孩,心下有些後悔太早戴上蓋頭,要不就能知曉誰為姐姐,誰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