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言之,人生乃一場戲,劇情怎麼波折全控于寫劇本的人手上,戲子哪有什麼好喳呼的?至多不演了,下台,等待別的戲。然而人生這場戲,由不得人說不的,唯一能做的只有惶惶不覺的演下去。
人說上天慈悲為懷,但偶爾她也會耐不住問,挑個人來抓弄一下,要不,哪來「命運弄人」這句話?
申書苗只能祈求,她不是那個倒霉人,雖然實是天不從人願。
就當成走好運吧!她這麼告訴自己,當下揚起甜美笑容,親熱地向她九姐,前沈少夫人打招呼。「九姐,別來無恙?」說真的,她頂怕阿九的。
曾有人感到奇怪,她是社二娘的小拖油瓶,申望貴又連納秀妾,除六娘、七娘未生外,旁的都如母雞下蛋,生個沒完,怎麼申書苗卻是老麼呢?
其實也沒啥怪的,申望貴眾妾中,除社雪雁,六娘七娘外,都是老相好,不過較晚杜二娘進門,那些孩子是之前就生了。不知幸也不幸,申書苗就這麼成了老麼。
阿九默默看她眼,僵硬道︰「麼妹呀,你氣色不錯。」來個答非所問,態度倒頗為和善。
「九姐……有心事?」心防微除,又問。
澀然笑笑,阿九緩聲道︰「說不上心事,只胸口不太暢快。」她與申浞為一母所生,相差六歲多,外貌不甚相似,說話神態倒頗相像。
「胸口悶就是有心事了,何不讓書苗替你分擔解憂。」她反常的續問。照常理,此時她通常選擇走人,哪來什麼心情听人哭訴?今日也不知搭錯了那條筋,倒與人主動攀談上!
也許,是對阿九代嫁一事愧疚吧!她想,又不禁浮出疑問,阿九不恨申浞抄了沈家嗎?她似乎十分恨沈三采是不?
「關心我不如多放心思在自己身上,你還同大哥在一起嗎?」阿九淺笑,平淡卻銳利地刺中她的心。
「不提我吧!」不自在回笑,表情僵著。
「你好奇我為何不恨大哥嗎?他分明……抄了沈府。」似刻意和緩氣氛,阿九不著邊際地開口。
歪歪頭,她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猶豫道︰「我原想,你是否恨沈三采?」
「我是恨他,巴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上回大哥鞭他的尸我也在場……大哥待你很好啊!」無限怨毒平緩流泄在清淡細語中,不見起伏,但也足以叫人寒徹心骨。
阿九是真真正正恨著沈三采,正因恨才如此平靜,以至于申書苗一時無法接受她最後一句。
靜望她一眼,阿九似乎誤會她沉默不語的意思,又徑自開口道︰「問我為什麼?因相公年輕時犯了錯,他以為可以粉飾太平,怎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呢?」輕聲輕氣語調中,怨毒的針被結實包在溫婉里。
停頓片刻,阿九平平淡淡又道︰「大哥頂喜歡你的,我沒見過他這般待人好。」再出口的是全不搭軋的話。
像被雷劈中,申書苗突然震動了下,美目哀淒地望向阿九,雖一閃而逝,卻令人動容。阿九也不禁露出同情,但仍平靜不見起伏。
咽口唾涎後,申書苗強逼自己開日。「沈三采做了什麼錯事?」學阿九轉移話題,她不欲想到這些。
明白她的意思,阿九也順著答。「相公愛美少年,玩死不少人。那時我還沒你的年紀,和市集里賣蓮子湯的小扮很好的。」她漾出淺笑,神情很是幸福,沉浸在那段兩小無猜的情誼中。
見阿九停下不語,申書苗也沒再問,聰明如她已猜到八九分。怪不得阿九願意代嫁,她與申浞不愧是親兄妹,心機深沉的可怕。只是,阿九還有心,懂得愛人,至于申浞……他的心,是否遺留在娘胎里了。
深喘口氣,阿九回復平靜,細聲又道︰「麼妹,做姊姊的奉勸你一句,你要是不愛听,大可當成耳邊風。」聲調平板的如在念台詞。
「當然,小妹一定謹奉九姐規勸。」
「小心六娘,她教爹給寵壞了,任性凶狠至極,沒什麼做不出來。」話中不見關懷,只是「說話」而已。令申書苗如墜五里雲霧,遍模不著頭腦。
雖如此,申書苗仍形式上恭敬一福道謝,便此告別。
不待她背影消失,阿九緩步下了回廊,往假山後一繞,行至一抹月白人影前,細聲細氣開口。「大哥,還滿意嗎?」
「多謝妹子。」申浞應酬的笑掛在唇上,低語中缺乏誠意。
阿九也不在意,徑自道︰「你頂喜歡麼妹的,怎的?這般躲躲閃閃,還放段找妹子我幫忙?」語句間不時以針刺探申浞,口舌間靈巧不下于他。
「以妹子高見,苗兒肯听我勸嗎?」申浞也不生氣,仍一臉笑容可掬。
「不肯。」她一口否絕,斬釘截鐵的。
然而,不待申浞有所表示,她又道︰「你欺她,妹子我沒資格干涉,但麼妹那烈性子,怕容不得你一再欺玩。小妹可深為大哥煩心。」
「你想說啥?」申浞冷笑淡起,溫柔地問。
阿九可不理他,四兩撥千金回道︰「大哥怎麼想,小妹說什麼。小小女子,無才無德,妹子虛得有德之名,那話畢竟說不好了。」
「你若無才,天下女子沒一個有才德。苗兒性子烈,我自是知道,但男兒志在四方,豈受限兒女私情。」難得的,申浞毫不動氣,解釋著卻如同在開月兌罪行。
「是啊!但麼妹可知曉大哥到七王爺府下聘之事?」
申浞微一揮手,默默道︰「你回去吧!申府里,已沒你置喙的余地。」
聞之,阿九立時一福,不置一詞轉身便離去。心下,卻已暗自下了個決定。
她並不喜歡申書苗,倒極同情她苦戀申浞之情。身為同母同父的親兄妹,對申浞雖不親,感覺倒是特別不同。那兩人似在玩捉迷藏,對真心躲躲閃閃,令旁觀者著實著急。或許,該激激他,省得推去一樁良緣。
至于怎麼個幫法,阿九在瞧見六娘遮遮藏藏的身影後,扯出一抹與申浞像了十成十的詭笑。
***
與阿九略一交談,申書苗瞬時如身置冰庫,周身冰冷,四肢僵直,無法自己。
她不懂,隱隱約約听得出阿九話中深意。三兩句便暗示申浞喜歡她……可卻又……
多放心思在自個兒身上……怎麼放?她的心思全放給了他,什麼也不剩了。待有朝一日他拋去了她,留在世間的只不過是具空殼。
不知怎麼走到苗園,也不知怎麼進了娘親房內,待她如大夢初醒,面前已擺上四色小點心及一只磁杯盛著碧綠茶水,熱氣渺渺。
「苗兒,用點心吧!」杜雪雁不覺女兒異常,殷勤地將點心推向前。
「謝謝娘。」她強顏笑道,迫自己拿塊糕點。
此時,杜雪雁也發覺不對,又不知如河開口。況且,申書苗自小迸怪,心里想些什麼,從未也不讓人知道。就算問了,大抵也得不到答案。
深思了下,杜雪雁試探道︰「苗兒,浞兒有替你倆的將來打算嗎?」
一聲輕響,棗兒糕落地摔個稀爛,淡淡紅彩與青石地面一映,有說不出的詭異。
「苗……苗兒……」嚇了下,杜雪雁不知所措望著女兒。
「啊!」申書苗輕呼聲,急忙彎身收拾,一面道︰「對不住呀娘,苗兒發了會兒呆,就失手啦!」抬頭望向娘親,頑皮吐吐粉舌。先前的失神,似乎只是場夢。
然,身為母親,杜雪雁憑感覺就知道女兒在強顏歡笑,也明白事有蹊蹺。
「浞兒他……不肯……」未說完,便叫申書苗給阻斷。
「娘,大哥肯的。」澀然一笑,不自禁又想起小祠堂之事,在那如天地盡頭的地方,申浞對她做出誓言。她肯信,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讓人知道?至少,也該讓她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