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思考好一會兒,她下定決心,要能回申府,她要恢復申府小姐身份,能不能嫁人都無所謂,至少別再更深陷對申浞的愛戀。
第六章
身為京城頗有盛名的才女,沈翠袖可不是省油的燈,一將申書苗擄到手,趁夜舍了原據地,往南方遷移。讓申浞等人撲個空,他們早消失在空氣中。
靜立于柴門前,申浞渾身緊繃,周身似有黑色火焰燃燒。人去樓空的地方,幾只破損陶罐淒涼地躺在地上,黃土上腳印錯雜零落。他們走得匆忙間,布置整潔的房中尚有衣物未帶,隨意散置床墊上。
「詠長,過來。」申浞輕喚,黑焰于同時候忽斂去。
抱敬走至他身後一大步處,躬身。下一刻,申浞不離手的折扇鬼魅似打上詠長左頰,使力之強馬上令詠長頰部腫高如饅頭,一片青紫泛黑。
「我只給你十日,若找不著書苗,哼!」他回首,皮笑肉不笑道,雙目已隱隱呈現暗紅色。
「是!」輕顫了下,詠長仍狀甚平靜答道。卻明白一旦沒找著申書苗,他的下場就是一輩子生不如死。
手輕揮,申浞不再理會詠長,徑自緩步行進屋內。古老房屋搖搖欲墜,窗檻、門扉破的破、壞的壞,接隙中充塞塵士,梁柱間可疑的傳來蛀蟲嚙食聲。屋頂也同樣千穿百孔,瓦片稀疏得可憐。主屋左首是間小柴房,後半已整個傾斜,從外頭可清楚瞧見里頭堆了堆稻草,幾根臂粗的木頭整齊排放于另一角,略潮的土面散落幾條粗皮繩,如蛇般扭曲。
忽地,申浞震動了下,以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走向柴房,俯身在稻草堆中撿拾某物。
是塊玉佩,玉色白膩溫潤,觸手生暖,是難得一見的暖玉,且呈蝴蝶模樣,靈動有神似振翅欲飛,足見雕工精致淳厚。
那玉蝶僅有申書苗掌心大小,數年來申浞早見慣她閑來沒事的把玩,膚色與玉色幾不可辨。現下,玉蝶靜悄悄躺在申浞掌中,更顯白膩晶瑩、精巧可愛,也同時點明,申書苗曾待過那稻草堆,以此推證,遺落地面的皮繩大抵是用來捆綁她的。
此一認知,令申浞不自覺大怒,垂于身側的手緊握起,發出骨骼格喀聲。
怒極,他低聲宣誓。「沈翠袖,你別太早死了。」聲柔如水,卻令人打腳底冷上頂門。
***
正當此時,申書苗側臥馬車一角,毫無防備地大睡。惹得沈翠袖不敢置信地干瞪眼。相較申書苗的悠哉自若,她可無法安心合眼,深恐被申浞人馬追上,只得放任一雙美目布上血絲。
其實,她也不知南下能到哪兒,十幾年足不出戶,養尊處優,怎料到會有這狼狽逃命的日子。
抄家那日,她正巧出門上香,此後再也沒回去過。爹娘的最後一面她沒見著,只隱約听人說父親被梟首,掛在刑場外示眾七日。她不敢去看,怕被人給認出來。也無親可靠——抄了五族,能靠的都垮了。
想來,忍不住涌起恨意,凶狠目光怨恨著在申書苗安詳柔美的睡顏,伸足往她腰眼猛力踢下。
悶哼聲,申書苗迷茫地睜開眼,呆愣著。
「睡得真好。」冷笑道,沈翠袖一括子打上她女敕頰。鮮紅指印隨即以白膩肌膚為舞台,囂張跋扈地展現。
「你又怎的?我礙著你哪兒了?」頰上的刺痛也點起申書苗的怒火,她毫不客氣地斥喝。
怨毒地一睨她,沈翠袖尖嗓道︰「就是你才害得我如此狼狽,家破人亡!」
「吱!別遷怒,‘自做孽,不可活’,是你爹與海盜勾結,才有今日的!」申書苗不以為然地反譏,目光很是不屑。
「還貧嘴,要不是你,我早與申公子成了親,沈府又如何會被抄?」
對空一翻白眼,申書苗連諷刺嘲笑人的也沒。如此一廂情願的人,是听不進旁人的話的。
她或是不很了解申浞,但也明白他不可能娶沈翠袖的。一來,他親口說了,二來,他斷斷不會招惹橫禍。沈將軍勾結海賊一事,據申浞說朝廷早于三年前耳聞,命他查辦。半年前業已確認,只待人贓俱獲。這一來,他會娶沈翠袖才有鬼。
見申書苗沉默不語,沈小姐非但沒平消火氣,反益加怒氣沖天地叫罵。「賤廝!你膽敢瞧不起我?別以為本小姐不敢動你。」她略顯狂態笑起來。「你這張臉,生得真好看,我見猶憐呢!」
「你要怎麼?」申書苗沉著臉,鄙夷地望著她問。
「若劃花這張臉,申公子還會要你嗎?」她陰惻惻笑道,期待見著申書苗表露驚恐。
豈知申書苗面不改色的睨她一眼,道︰「請吧!就算沒有我,大哥也不會要你。」
「好!既然你不怕,本小姐就不客氣了!」沈翠袖憤怒地吼嚷,美貌面容如鬼物可怖,一副巴不得啃她的骨、吃她的肉的模樣。
就算膽大如申書苗,此時也不自禁打個寒顫。當沈翠袖拿出匕首逼近時,她雖強忍著不叫出聲,驚恐已在雙眸中漫溢。
一個女孩,特別又是美麗的女子,容貌的傷害是最重的打擊。幾無人能例外,自也包含申書苗。
「怕了?哈哈哈……本小姐不會放過你的!」沈翠袖獰笑的逼近,鋒利刀尖在若隱若現的月光下,閃耀駭人冷冽的寒光。令申書苗的心,寒了一大截。
銳利刀鋒在半空畫成一道白銀弧線,申書苗反射性緊閉雙眸,緊接著頰上一陣刺痛,濕黏的液體順頰而下,一滴滴滾落,血腥味瞬間散開。
一道食指長的傷口,綻放在她白皙勝雪、細致如玉的頰上,鮮艷血紅益顯妖邪詭魅。傷口不很深,血卻流得不少,一滴滴、一顆顆,爭先恐後的漫出,深棕褐木板上,不多時已綻開數十朵艷麗紅花。
「再逞強呀!炳哈!知道本小姐厲害吧!」沈翠袖瘋狂地尖笑尖叫。
瞪著她一會兒,申書苗才冷然開口。「你瘋了。」頰上的傷口似乎並不存在,面容平靜無波。「哼!靠一張嘴啊!說什麼大話來著!」沈翠袖像沒听見她的話,徑自絮語叨叨,匕首在兩手間輪替。
搖搖頭,申書苗嘆口氣,對一個神志不清的人,也沒啥好說的,她不如多想想自己要實際些,特別是那道傷。
汨汨漫流的血液漸已凝住,熱辣辣的疼便毫不客氣叩門來了,令申書苗直揪眉心,貝齒緊咬下唇。這疼讓她想起那刀疤,及當時教她疼得死去活來的疼痛,還有……申浞。忍不住輕哼了聲,甩頭欲忘。
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矣。及至此時她才發現,思念一個人,真的很傷神。可惜她沒法兒像「牡丹亭」那樣,而申浞也非是多情之人。而她,可能有一輩子的時間要思念,最後枯槁憔悴,寂寞無依地孤單而逝,心里仍念念不忘申浞。
這太可悲了,她眨巴大眼,禁不住賓下一串珠淚。淚水滑落雙頰,沾染斑斑血痕,散落一地,當真是血淚斑斑。與其傷心一生,倒不如在這場劫難中死去。
不過一日,千萬思緒在申書苗胸口轉了千百萬回。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無憂無慮而單純的十七年歲月,被強制打散,初識情愛、悲愁五味雜陳的滋味。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低喃出口,她書讀不多,古文詩句什麼的她能躲就躲,哪記得什麼?只不過前陣子申浞心血來潮,教她背了幾首風花雪月的詩句,當時頗不以為然,只覺浮濫得緊,如今順口念出,不覺痴了,久久不能自己,低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