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大不了嘛,反正我認識你,你就是宗康,不是石宗康。」他仍不作聲。
「我讓你一個人靜靜好了。」
他拉著她,低聲說︰「不要走。我是想靜一靜,但是你別走。」
她反手握他。「好,我不走。」
「你會陪我一輩子嗎?」
「喂,不要乘機勒索。」她給他個溫柔的白眼。「你一開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石宗康?」
「你只問我叫什麼名字,又沒問我的姓。」
「是這樣嗎?」她想了想,好象是。「你後來可以補充啊。」
「還好沒補,石這個姓,終究不屬于我。」
「你是遺憾還是自我消遣?」
他微微笑了一下。「都有一點吧。」
她對他皺鼻子。「原來你還是想當石少爺的。」
他嘆口氣。「他是個好父親。」
「他仍然是你的父親啊。宗康,我不認為石先生會因為說出一切,從此就把你逐出石家,不再把你當他的兒子。」
他沉吟著。「現在想想,我一直不以石江山的兒子自居,竟是誤打誤撞,撞著了事實。」
「石先生去找我時,我問他可有子女,他回答有一兒一女。不管你過去怎麼做,現在怎麼想,對他,你是他的兒子。」
「宗萍!」他忽然想起來。「走,我們進去看她。」他緊握著展喬,彷佛此刻她是他走進石宅的勇氣。「天哪,她和我不同,她一定受不了,不論她的出身為何。」
這時宗萍也出來找他們,而且看起來沒事人似的,眉開眼笑地。
「石宗康,」她仍這麼叫他。「你還好吧?」
宗康不解地看她。
「他在擔心你好不好。」展喬說。
「喬姊,你老公是個圓桌武士。」宗萍擠擠眼楮。「今天若沒有你在,他可能會受不了打擊嚎陶大哭哩,卻來擔心我。」
宗康在喉嚨里咕噥了幾聲。「他怎麼對你說?」
「他,石宗康,仍然是你和我的爸爸。」訓完,宗萍轉向展喬。「還好他一向這種口氣和態度,不然爸爸不知要多麼傷心。」
「他……爸爸到底對你說了什麼呀。」宗康追問。
「哦呀,馬上知錯馬上改耶,喬姊,你馴夫有術哦。」
展喬難為情得不知說什麼好。
宗康握著她的手移上來摟著她的肩。「宗萍,在哥哥、嫂嫂面前不必強顏歡笑。」
展喬用手肘拐他一下。「你心情好啦?」
宗萍咯咯笑。「嫂嫂,你這個老公平時一副天塌下來有他一個人扛足足有余的瀟灑相,你想不到他情感這麼脆弱吧?」
「我是感情豐富。」看展喬一眼,宗康又說︰「豐富得剛剛好夠愛我愛的人。」
「乖乖,他肉麻起來還不是普通的嘛。」宗萍做受不了狀。「我很簡單啦,爸去孤兒院,看到一個小女孩,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長得漂亮、聰明、慧黠又活潑,決定她很適合做他的女兒,因為他的兒子木訥、遲鈍又愚魯。他就把這女孩領養回來了。嗯,就是本姑娘我。」
宗康拉拉她的頭發。
她在他胸前撞一拳,然後對展喬說︰「喬姊,對不起,我們要兄妹情深一下。」
宗萍伸臂摟住宗康,展喬立刻站開一步,讓宗康回擁他的妹妹。她在一旁看得感動得熱淚盈眶。
而後,宗康將她也拉過來,雙臂摟著她們。
「謝謝你,喬喬。」他吻吻她前額,轉臉對宗萍微笑。「也謝謝你,小表。」
「咦,我的額頭有細菌,不能親嗎?」宗萍抗議,大叫。「親額頭嫂嫂不會介意啦。對不對,嫂嫂?」
展喬滿面通紅。「別問我,我還沒說要嫁給他。」
「嘿……」宗康說。
「別緊張,石宗康,她說「還沒」,這個「還」字就是「我願意」。」
宗康朗笑,親親妹妹的額頭。「宗萍,你的中文造諳越來越好了。」
「那當然。」宗萍退開,笑著注視相擁的兩個人。
「都會越來越好的。」展喬說。「你們一家,都會更好、更親愛、更親近。」
「听見了嗎?」宗萍對她哥哥說。「爸爸在難過呢,他相信從此你將會離他和這個家更遠,更不願意回來了。」
宗康沉默著。
展喬推推他。「我不知道你怎麼樣,我要去向石先生道歉。我剛才的態度太莽撞了。」「我要做的不只是道歉。」宗康說。
「那還等什麼?」展喬挽著他往屋里去。
展喬靠著他的肩睡著了。宗康凝視了她許久,直到他的脖子歪得發酸。
餅去三天,對他來說,宛似他的生命這時才開始。他出生的秘密非但一點未再困擾他,他反而感到輕松,和快樂,滿溢的快樂。
他帶展喬去見了母親。他雖然尚未正式向她求婚,他想她明白他此舉的意義。
她肯和他去見他母親,而且是欣然同意,他想便表示她有相同心意。
若是兩個星期前,有人說他會對一個女人一見鐘情,不到一個星期就篤定地非她不娶,他會說那個人瘋了。他絕不曾做如此瘋狂的事。
而它真真確確的發生了。這個女人此刻就在他身畔,並且當他最需要她時,她在他身邊。
宗康做夢也想不到他會需要一個女人,做他精神和心靈、感情的伴侶。
但他又何曾料到,他父親不和母親同住同宿,向外尋求慰藉和需求,並非如他認為的,嫌棄他母親是個失明者。
宗康這幾天和父親的交談,比過去三十年都多、都深。揭開了他們不是親父子的事實,他們反而彼此更親近了——正如展喬所說的。
石江山其實曾經常常去探望宗康的母親,且無數次欲說服她搬到小島上的石宅。
「她不肯。」石江山告訴宗康。「她說她得到的已經太多了。到後來我去時,她索性關著門,不出聲,不見我。」
于是他便不去了。她要平靜和寧靜,不要再被打擾。石江山尊重她的意願。
「她也許相信我內心看不起她,輕視她。但當初發生那件事不是她的錯。事實上我很自責,很愧疚。假如我多注意她一些,她便不至于被人佔便宜。」
宗康的確感覺到母親的畏縮和自卑,現在他才明白和他父親無關。
他帶展喬去時,她很高興,他從來沒見過她那麼高興。她拉著展喬的手,也哭也笑。展喬的調皮、幽默,逗得她老人家開心得不得了。
宗康轉頭,輕輕吻展喬的頭頂。
她便醒了。
「到哪了?」
「天堂。」
「真的?我睡得可真久。」
他微笑。「喬喬。」
「唔?」她斜著頭看他。
「喬喬。」
「干嘛?」
「喬喬。」
「叫著過癮哪?」
「喜歡叫嘛。喬喬。」
「那你一次叫個一百聲看看。」
「喬喬,喬喬,喬喬喬喬喬……」
「不翹也給你叫翹了。」「哪里最翹?」他故意色迷迷地看她的身體。
她羞紅著臉打他。「討厭,沒個正經。」
他笑著把她的手拉來勾進他臂彎。「爸的同鄉也不知何日才聯絡得上,怎麼辦?」石江山打了好幾次電話,那個同鄉考察生意去了,歸期不定。宗康和展喬只好先行回台北。
「像你爸爸說的啊,暫時先擱下。老包在就好了,那個智多星一定會創造出一些線索。」
「線索可以無中生有的嗎?」
「你是警察,你說呢?」展喬瞄他,笑道︰「你也會吃醋啊?」
「哪有當著老公的面夸另一個男人智多星的?我很笨嗎?」
「你想個主意出來,我也叫你智多星。」
「人海茫茫,如何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找一個沒消沒息三十多年的人?我是警察,不是通靈者。除非智多星包先生有一雙透視眼和千里眼,我不相信光憑智能,他便能在大海撈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