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喬走出電話亭,正好一輛空出租車過來,她伸手攔下。
宗康為她開車門時,她頗意外。展喬向來大而化之,而且說真的,還不曾有男人對她以女士之禮待之,她真有點不大習慣。
她咕噥一聲謝謝,坐上車。
「展喬,你去南部哪里?」宗康問。
「嘉義。」
「哦。好,待會兒見。」他關上車門。
出租車行了一段路,她才想到……什麼待會兒見?
不過她到了機場,並沒見到他跟來,于是放了心。結果往嘉義上午的班機全部滿了,若等到下午,她不如去坐火車。
到火車站後,展喬有點傻了眼。她不曉得幾百年沒坐火車了,新火車站蓋好之後,她還沒走進來過呢,想不到這麼大。
她正在找售票口,忽然背後響起一個又要令她大聲申吟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久啊?你去哪了?」
她轉向宗康。「你怎麼又跟來了?」
「我沒跟你啊,我比你早到哩,害我趕得要命。不過我車票買好了。」他伸出手,掌心里躺著的可不是兩張火車票嘛。
兩張!「你買兩張做什麼?」
「咦,你一張,我一張啊。」
展喬覺得她頭頂快生煙了。她拿起一張票。「另外一張拿去退。」
「嘎?為什麼?我不用票嗎?」
「對,你用不著,因為你——不——去。」她大聲明白的對他說。
擴音器催著某班南下自強號的乘客趕緊上車,她看看票上的時刻,正是她要搭的那班火車。
她一面趕向剪票口,一面回頭,只見宗康呆在原地看著他的票。
她搖搖頭。不行,不是她不給他機會,實在是用他做助手,他只會幫倒忙。
她決定由南部回來以後就請他另謀高就。
盡避他長得很帥,哎,反正她又不是要和他談戀愛或嫁給他。
有這麼遲鈍的男朋友,像她這種性子,不給他搞瘋才有鬼。
上了車,找到她的位子,她坐下來,吁一口氣。
話說回來,若非宗康這傻小子,她這班車搭不上,下一班不知是幾點呢。做這一行,急不得,但也分秒必爭,否則有時一秒之差,便會錯過重要關鍵。
唔,也許她應該再多觀察他幾天。只要她回來時,辦公室里沒出大紕漏,還是可以用他啦。
再想想,宗康鈍是鈍,卻挺可愛的。他的鈍只是對中文的理解力有些不足。
然而他對答如流起來,可也氣死人。
不知不覺地,她咯咯笑起來。「什麼事這麼好笑?」
展喬幾乎彈起來。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坐在她旁邊的宗康。
「你……」她都不曉得要如何罵他了。
「我差點坐錯車哩,對不起,不過我還是在最後一秒發現了。我還算機警吧?
有沒有通過第一關考驗?」
「考驗?」他竟把它當考驗了。「不知你是呆斃了,還是聰明呆了。」展喬嘀咕。「什麼?」
「沒什麼。」她悻悻道。
火車已經開動了,來不及趕他下車了。
「我問你,我們都走了,辦公室怎麼辦?我交代你的事誰來做?」
「哦,這個你安心,我把你交代我的,很詳細的交代了我的助手……」
展喬嘴張得好大好大,她想她的下巴快要月兌臼了。
而宗康興高采烈地繼續說著「我也叫他重復了一遍你叫我重復的,完全照你教的,絕對沒有遺漏。」他看著她。「展喬,你的表情怎麼……我明白了,」他咧咧嘴。「我的表現太好,你太滿意了,也太驚訝了,對不對?」
展喬苦于沒法令嘴巴合起來,她的下巴不知是真的月兌臼還是卡住了。她不停地指著她的下顎,喉嚨里發出啊啊啊。
「什麼?你沒想到我記住了你說的員工規則是嗎?我昨晚背了一整夜哪,尤其第三條的自動自發自……對了,今天早上我很自動自發吧?展上司?不不,展喬。」
展喬瞪他瞪得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她索性自己動手欲把下巴推回去,卻竟然推它不動,當她握著拳頭要用力把下巴往上敲,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哎,不要這樣嘛。雖然你對我蠻凶的,也用不著因為我表現良好,內疚得打自己。我不會放在心上的,我知道你嚴厲是為我好。我是外地來的,又是新手,你當然要告訴我該守哪些規矩嘛。」
展喬越要掙月兌他,他抓她抓得越牢,而她除了火大地啊啊啊,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說什麼?」他看著她片刻,而後露出為難之色。「非打不可啊?不然你會難過死?哎,既然如此,我不忍心你為了我內疚難過得這麼厲害,這樣吧,我來動手好了,我輕輕打你一下,然後你就別難過了,好嗎?」
他那一下並不輕,也不很重就是了,剛剛好將她的下巴推回了原位。她還听到清脆的喀嚓一聲,痛得她眼淚都掉了幾顆。
「不要這麼感動啦,」宗康忙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遞給她。「沒想到你是如此感性的人哩。你可別生氣,不過昨天我真以為你是個母夜叉呢。」
展喬先不理他,擦擦眼淚,把手帕丟還給他,她動一動下巴,以確定它不會再掉下來。張了半天,可酸死她了。
「你知道嗎?其實你……」
「要不是在火車上,」她氣沖沖地小聲對他咆哮,及揮著粉拳。「我就把你打趴在地上。
「嘎?」
「嘎什麼嘎?誰準許你給你自己請助手了?」
「我……」
「你上班不到一天,你就自動升官啦?」
「我做了三年助手兼跑腿兼信差兼打雜兼總機兼秘書,才有資格有個助手,而且老包給我的待遇不是很好。你憑什麼有個助手,啊?誰來發這個助手的薪水,啊?誰賦予你權力擅自作主,啊?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啊?」她每吼一句,就逼近他一些,最後一聲「啊」完,她和他幾乎鼻子頂著鼻子,嘴呢,再近那麼一些些,就貼上他的嘴了,而她絲毫不察……
「查票。」
列車長這大聲一喊,而且是沖著他們喊,本意是提醒這兩個年輕人,他們在火車上,不是自己房間或情人雅座,好教他們端正坐好,不意令展喬吃了一驚,反而往前傾,這一下,她的嘴可著著實實貼上了宗康的嘴了。
她面紅耳赤地急忙把身子往後縮,一面手忙腳亂找出車票遞給列車長。
列車長查完他們的票,瞪著他們看了幾秒,走開之前,咕噥道︰「世風日下。」
展喬真想鑽到椅子底下,或叫宗康從窗子跳出去。後面的主意比較好,不過她不想為了這個白痴背上謀殺的罪名。
「你離我遠點。」她指著他咬牙道。
宗康笑著攤攤手。「我可沒動啊,是你靠過來要吻我的。」
「我吻你?」她揚聲喊,立即把前後左右左前左後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她申吟著矮子,壓低聲音。「你給我記住,我和你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了。」
起先,宗康知道,她是閉著眼楮,靠著椅背假寐,不理會他,她緊繃的臉和交叉抱在胸前的雙臂,顯示她非常非常生氣。
現在,她真的睡著了,手臂放松下來,擱在月復部,緊繃的臉也松弛了,頭在車廂一次輕微搖晃後,倒下來靠在他肩上。
宗康凝視著她,不禁泛起微笑。
情況變成這樣,實在非他始料所及,但是,如此反而于他有利。
宗康此來的目的,是調查展喬。他去「南俠」並不是應征,豈知被展喬誤認為是她老板找來的助手,他于是將錯就錯。
展喬如此年輕,對宗康是個大意外。這其中是否有差錯和誤會?他希望是,因為他覺得她,嗯,怪討人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