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講桌後面,環視底下一張張寫著「哎喲,不知有什麼」的瞼。
慢慢地,她雙手舉起那本小說,封面朝向她們。立刻,好些人都有了反應。還不少哩。有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有的把臉轉到一邊;有的用手蓋住臉。
「我以為你們還是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哩,」慢條斯理地,若蟬以她一貫對學生的幽默口吻說道︰「原來你們都偷偷的發育成熟了。」
底下的緊張氣氛為一陣陣嘰嘰咯咯的笑聲化開。蓋著臉的把手放下了。大家都望著被她教過的學生們有口皆碑的好好老師。
把小說放在講桌上,面帶微笑,若蟬雙手按著桌面,不特別針對任何人地對她們說︰「既然情感面向成熟邁進,恭喜啊,思想和行為也應該並進,才能平衡發展成完整的人格,是不是呀?」回應她的是鴉雀無聲。
「令天和鐘老師玩迷宮,當魔王的人,我有些悄悄話想娘你們說,請移駕操場司令台。其他同學繼續自修。」說完,若蟬步下講台。
不料,全班女生統統起立。
她呆住,停步轉身。「統統有獎啊?難怪鐘老師找一本書找得團團轉。」
「不是啦,老師,」離她最近的學生垂首坦承。「大家都有輪流看那本小說,只是今天輪到的比較倒楣,被逮個正著而已。」
這是什麼話?上課偷看小說給抓到,還自稱倒楣呢。
「哇,你這個老師做得真成功,學生都這麼團結一條心。」
不用回頭,若蟬已經認得這個聲音。
「致命的吸引力」閑閑倚在門邊,雙手抱胸,對著她笑。
若蟬瞪他一眼。這個人——不管他是誰——簡直陰魂不散。
先處理當前的事情再說。她走上講台,回到講桌後面。
「大家坐下。」她揮揮手。同時,「致命的吸引力」走進來,到一扇開著的窗子旁邊,躍坐在窗台上,兩條修長的腿自在地晃呀蕩的。
若蟬很想請他離開,但是很可能是範主任叫他來的。對於範伯淹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派個人來「督察」她,她不覺生氣,反覺好笑。
督由他去督,察由他去察,她關心的是學生。幸好學生們都對他視而不見,沒有因他在場引起騷動或表現出好奇什麼的,個個規規矩矩端正的坐著,看著她,瞄也沒有瞄「致命的吸引力」一眼。
呀!這些女孩太爭氣了。若蟬好不為她們感到驕傲。
「听說我們要在自修課上討論這本小說。」她的語調輕快。
扯謊的人慢慢紅著臉站起來自首。「對不起啦,老師。我以為這樣說,書就不會被沒收。」
「勇於認錯,敢做敢當,不推卸責任,很好,可以將勇抵過。請坐下。」若蟬說。
不僅是坐下的學生,其他人一起松了一大口氣,都露出輕松的笑容。
「其實你們想和我討論你們喜歡看的課外書籍,可以事先和我溝通說明,就不用說謊,更不必在課堂中偷偷模模了。對不對?」
「對。」大家齊聲回答。
「那麼做,使一本本來無害的課外讀物,變成了『毒』物,」她在黑板上寫下「讀」和「毒」。「又使你們變成對老師不敬、不尊。對不對?」
底下一片寂靜。
「嗄?不對啊?」若蟬望著她們。
一個學生站起來。「老師,鐘老師抓到的是我,是我把書傳給別人藏起來,我會去向她道歉。」
另一個也站起來。〔我是幫忙把書傳走的,我也會向她道歉。」
「我也有傳。」
「我也有。」
「還有我。」
十幾個學生一一起立認罪。
「統統坐下。」若蟬柔聲說。「謝謝你們的坦白和團結。這樣吧,下次鐘老師來上課,我挪出個五分鐘過來,我們全體一起向她道歉,好不好?」
「好。」她們大聲答道。
「老師,範主任找你去……是不是要記過處罰我們啊?」一人提出她們擔心了一個下午的事。
「我沒听說。」若蟬擠擠眼楮。「要記過的話,我也難逃『罰』網吧。我說要和你們討論這本書,卻今天才看到它,我第一個失責,不是嗎?」
下面揚起趣味和難為情的笑聲。
「好,我想我們就來討論討論吧,看看這本小說如何引人入勝。」她舉起書。「看過的人請舉手。」
餘下的時間,課室里充滿了熱烈的發言聲和笑聲,大家都覺得這是她們有過的最精采、愉快的一堂自修課。
下課時,若蟬把小說還給了它的主人。當然了,她得到學生的保證,絕不再在自修課以外的課堂上偷偷在下面看小說。
學生們都快快樂樂地走了,若蟬拿起粉擦擦黑板上的字,背後響起一陣鼓掌聲,嚇了她一跳。回頭看見「致命的吸引力」,她又嚇了一跳。
「嘖,居然渾然忘記了我的存在。」他看著她笑,抱怨道。
她還真的把他給忘了哩。
若蟬朝他微微彎一,諷刺道︰「希望『督察大人』對你察看到的感到滿意。」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他又用力拍著手。「有你當我的老師的話,我願意回去做一個永永遠遠的學生。」
「過獎了,大人。向範主任報告時,還請口下留情。你剛才都看到了,我的學生們並不是怙惡不悛的壞孩子。」
「我干嘛要向那個道貌岸然報告?說到你的學生,你對管教她們可真有一套。」
「我並不管教她們,我和她們是師生、朋友和姊妹。」
她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走出課室。他和她並肩而行。
「你想到你的願望沒有?」
若蟬瞥他一眼。「你還在玩哪?」
「玩?不不不,我很認真的。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
「我看得出來你很認真得好像要跟我過不去。」她停住,看他。「你到底是誰?」
他也站住看她。「我是來給你三個願望的人。哎,目前只能給你三個啦,另外三個我還沒想到要如何做才妥當。不過我看你連一個也還許不出來。你可真奇怪。不不,也許應該說你與眾不同。別人听到有願可許,許了能實現,馬上就……」
「停。」若蟬阻止他的口若懸河。「我不知道你這算是語無倫次,還是尋我開心。兩者都可以到此為止了,好嗎?」
他朝她瞪眼。「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有能力讓你的願望實現?」
她在胸前交叉雙臂。「這是什麼?追求女人的新招嗎?」
他學她環抱雙臂。「你許個願試試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唬人。」
這大荒唐了。但他那麼一本正經,她若不玩一下他的游戲,似乎他就打算沒完沒了的和她羅唆下去。
「我許了願,你就不再到處跟著我,同時保證不到範主任面前說我學生的壞話,不再到我課堂上督察?」
「任務沒完之前,我跟定你了。嘖,這種機會,別人求還求不到呢。你怎麼把我當一條惹人厭的臭蟲似的?」
她莞爾。「我倒沒想到,不過你的形容蠻好,挺貼切的。」
「什麼東西?」
「說你自己是臭蟲啊。」她舉步。
他立即跟上。「喂,你不可以人身攻擊。好心沒好報嘛。」
她翻個白眼,嘆口氣。「你做了什麼好事了?」
「我要讓你的願望實現啊。」
煩不煩啊。若蟬不理他。他卻像他說的,跟定了她。他跟著她進教職員辦公室,到她的座位,等她收拾桌子,拿了她的手提袋,和她一起離開,一起走出校門。
「拜托你不要如影隨形好不好?」她喊,加快腳步。
他步伐未變,輕松地繼續走在她旁邊。「拜托你許個願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