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嘆一口氣,趨前拉拉他姊姊的衣服,遮蓋住暴露的半邊胸部。
一、二、三、四,池瑛默默數著。尋歡一共六個兄弟姊妹,還有兩個未到。
她最想見的是李少白。
不過,目前她最想知道的是,他為什麼沒告訴她他的家人全都不是「人」。呃,普通「人」。
尋歡接到了池瑛質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現在實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他們是……什麼啊?」祖安扯扯他爸爸的衣袖,小聲地問。他看得眼花繚亂。
「他們和我們一樣。」池韋回答,把兒子的手握在掌中。
「哇,厲害!」祖安一一看過去,最後他拉緊爸爸的手,決定道︰「我還是和你一樣就好了。」
因為那些對他來說奇裝異服的人,正在互相質問、叫囂,誰也不听誰的。
祖安在安寧、祥和的環境中長大,他身邊及他所認識的大人,沒有一個像這些人,他覺得他們不像正常人。
池韋目光閃亮,激動、欣喜地蹲下來摟摟兒子。
「對不起。」尋歡來到池瑛旁邊,低聲道歉。
她瞥瞥他。「待會兒再說。」
他露齒而笑,狀甚偷快。
「笑什麼?」
「你的口氣像等一下要和老公好好算帳的老婆。我媽和我爸每好好算一次帳,就懷一次孕。」
「也許因此你的兄弟姊妹脾氣都如此暴躁?」
「我只知道我的情況不同。」
「如何不同?」
「我是他們度第三次蜜月時產生的。據說那段時間我媽異于尋常地溫柔、溫馴。」
池瑛看看正在一手叉著柳腰,一手指著丈夫呱呱呱的姚仙女,想象不出她溫柔、溫馴的樣子。
不過,池瑛必須承認,姚仙女即使凶巴巴的,仍然凶得十分優雅,而優雅中又有火辣辣的狂野之美。
「你母親為什麼叫你父親‘皇上’?」
「猜猜他叫什麼名字。」
「李後主。」她在他告訴過她的名字中選出一個。
「他還有個別名,叫天凡。」
「一個浪漫得無藥可救的皇帝。」池瑛喃喃。
這時,池媽媽來了。
「肅靜!」她高喊,一手高舉著代表李家傳令的金色令牌。
李氏一家立即給點了啞穴般,站著或坐著,一動不動地張著嘴。
「她怎麼會有我們家的令牌?」姚仙女先發出聲音,指著池媽媽,問她丈夫。
「廚房里有個泡在酒桶里的男人,他要我來告訴你們,他到了。」池媽媽說。
一群人爭先恐後涌向廚房。
池瑛以為「泡在酒桶」是池媽媽用來表示那人爛醉的說法。
結果不是。那男人真的在一個木制桶內,木桶在餐桌上,廚房里酒香四溢,一張和尋歡有幾分酷似的俊臉露出木桶上緣。
「嗨,嗨,嗨,大家好。」他向大家打招呼。他很清醒。
池瑛正猜他是否即是李少白,便听到尋歡其中一個姊妹不以為然地喊———
「李鴻章,你在那里做什麼?」
「就是嘛,還不出來!」
李鴻章嘿嘿笑著。「我沒穿衣服。」
「真是的,穿上呀。」皇上說。
「親爸爸,」李鴻章說︰「如果沒什麼要緊事,不需要留太久,我想盡快回去。」
「沒什麼要緊事!」姚仙女瞪大一雙美目,「沒什麼要緊事,會把你們全召來嗎?」
她的兒女們,除了尋歡,統統轉向她。
「什麼事嘛?」他們一致不耐煩地問。
「也許我還來得及在化裝舞會結束前趕回去。」宮廷貴婦說。
「我可不想錯過下一場,」芭蕾舞伶說,然後向池韋送個秋波,「除非有人留我。」
池韋假裝沒看見。
「我的比賽還沒完哪。」勁裝騎師說。
「雙胞胎的另外一個等一下醒了要吃女乃。」美少婦說︰「我老公不在。」
「少白還沒到。」皇上舉手威嚴地制止他們,「等他來了再說。」
他們馬上七嘴八舌嚷起來。
「等他?我都又生一堆小孩了。」
「那個遲到大王,早知道要等他,我明年再來。」
「遲到?他根本常常不到。要等,你們等,我還有個衛冕賽在等我呢。」
「我的酒要變成醋了。」
「他有說要來嗎?他如果說了,他根本不會到。他如果沒說,更用不著等他。」
真的有個李少白。池瑛不禁後悔曾懷疑尋歡。
而且看起來,听起來,李少白還是個紀錄不良的不守時、不守信的家伙。
「聖旨到!」一個響亮的聲音在空中某處宣布。
「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騎師咕噥。
但李少白並沒有出現。
大家引頸張望、等待時———尤其已好奇到極點的池瑛———一支金黃色,像畫軸般的卷軸,綁在一個迷你降落傘上,變魔術似的冒出來,緩緩下降。
尋歡接住了它。
他打開卷軸,在他旁邊的池瑛好奇地伸著脖子看。
還真的和古代帝王用的聖旨絲布一樣呢。
里面夾卷著一支令牌。
「這小子,竟來對我下旨。」皇上大為不滿。「他說什麼?」
「令牌先到,他隨後就到。」尋歡把「聖旨」和令牌一起遞給父親。「請大家稍安勿躁。」
「押韻。他還押韻。」姚仙女欣喜若狂。「皇上,我早跟你說了,這孩子有李白的詩才。」
「是喲,他出生時,邊哭邊吟‘春眠不覺曉’呢。」芭蕾舞伶諷刺地說。
「‘春眠不覺曉’和李白有什麼關系?」騎師斥道,「‘把酒祝東風’才是李白的詩。有點常識好不好?」
「詩就是詩,和常識有什關系?」宮廷貴婦撇嘴嘲笑他們。「還有,你們都錯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才是李白的詩。他是個酒鬼,懂了嗎?他就是喝醉了,抓著酒問老天︰‘為什麼沒有明月?’老天告訴他︰‘沒有就是沒有。’那天不是十五,哪來的月亮?他為了要看明月,天天等,天天喝,喝到醉死。」
「那他死以前到底看到月亮沒有?」美少婦問。
「我怎麼知道?」宮廷貴婦白她一眼,「他又沒有告訴我。」
他們幾個駁來駁去時,皇上頻頻申吟。
「李白是看到水中月亮的倒影,醉眼蒙攏,以為那是真的月亮,突然近到伸手可及,他想撈月,因此淹死了。」
一干自以為是者,頭轉來轉去尋找這個口齒清晰、頭頭是道的學者。
「‘春眠不覺曉’是孟浩然的詩,‘明月幾時有’是蘇拭寫的,而且還是宋詞,不是詩,和歐陽修的‘把酒祝東風’一樣,都是宋詞。嘖,宋詞三百首里面有嘛。」祖安又說。
當他們發現說話的人是個小男孩,無不瞪圓了眼楮。
尋歡笑著為祖安鼓掌。
池韋向兒子豎起大拇指。池媽媽在一旁哈哈大笑。
皇上簡直要氣暈了。那長子李自成不懂詩便也罷了,三個女兒,李商隱、李靖、李清照,今天可是把史上偉大詩人們的詩譽糟塌得一乾二淨啦。
「真的是好笑。」姚仙女評道,「一個小表,哪里曉得李白怎麼死的?」
「書上寫的。」祖安反駁。「而且我不是小表,我叫池祖安。」
芭蕾舞伶半蹲到他前面。「你幾歲,小親親?」
祖安被她嬌滴滴的聲音嚇得躲到他爸爸後面。
「他是我爸爸,你問他。」他說。
「你……」芭雷舞伶立刻回到她最初的心儀者。
「他是我丈夫。」一個冷冷的聲音插進來。
※※※
池家從來不曾如此熱鬧、賓客雲集過。
唔,鬧是相當鬧了。尋歡的家人的嘴似乎沒有一刻能停息,對每件事,不管對錯,或是否與他們相關,他們都各有各的意見。
尋歡顯然是唯一的例外。
李少白始終沒有出現。
不過祖安的媽媽的出現,使李氏一家的神奇式現身,變得相形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