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媽媽在起居室里,對正在整理過期雜志的池爸爸耳語。
「配合得好,老伴,小倆口和好了。」
她在他臉上嘖嘖親了兩下,高興地回廚房。
池爸爸模模臉。「叫老伴,又說小倆口,顛三倒四。」然後他吹起口哨。
「爸爸吹口哨。」池瑛驚訝的喃喃自語。「我從來沒听他吹過口哨。」
口哨馬上停止。
尋歡微笑。「他害羞了。」
「不會吧?」池瑛說。「我爸爸?害羞?」
「莫背後道人長短。」池爸爸喊。
「我們很小聲的。」池瑛喊回去。「那就大聲點。」池爸爸說。
「戴上耳筒就听見啦。」池媽媽在廚房喊。
「大家都弱听了,叫來叫去。」祖安說。
大人們都笑起來,除了池爸爸,他又吹起口哨。
吹的是「甜蜜的家庭。」
眼淚不知不覺浮上池瑛眼眶。
尋歡悄悄遞給她一方手帕,伸手摟她入他臂彎。
時間若可以靜止,池瑛希望它停在這一刻。
※※※
晚餐時,祖安又對著青菜皺眉頭。他最討厭吃青菜,說它們嚼起來像草,牛才吃草,他不是牛,理所當然不必吃草。
哄一般小孩所說的︰「吃青菜才會聰明」,或「吃青菜才會長得又高又壯」,對他完全不起作用。
「騙人,」他說︰「你以為我才三歲啊?」
說這話時,他的樣子真不像是三歲。
「別皺眉頭,」今晚,池媽媽說他,「像個小老頭。」
「這個,」他指指池媽媽夾到他碗里的青菜,「吃下去,我就會變成老老頭。」
「胡說。」池瑛斥他。
「就會。吃下去,我的眉頭就一直皺,一直皺,一直皺,皺成老老頭。」
「好,我陪你做老老頭。」尋歡吃一大口青菜。「不過我年紀比你大,我會是老老老頭,你得吃得比我多才追得上我。」
祖安才不想變成老頭,可是他不接受尋歡的挑戰,他便輸了,那可是很丟臉的。
于是,不到一會兒工夫,一盤青菜見了底。尋歡沒有故意讓他,他「爭」得很賣力,祖安輸得心服口服。
「明天,看我明天打敗你。」
「朋友,我一定奉陪。」尋歡偷偷向池瑛眨眨眼。
「唉,男人。」池媽媽說。
听到自己從小家伙、小東西,升格為男人,祖安好不得意。
「算我一份,」池爸爸忽然清清楚楚接他們的話,「不相信有人老得過我。」
「耶!」祖安跳起來歡呼。
「今天不算,我只吃了一口。」池爸爸埋怨。
「爸爸,你今兒個怎麼了?」池媽媽笑吟吟取笑他。「睡醒啦?」
「嗟,我口齒伶俐得很,不像有人,給結巴巴。」他丟給尋歡一眼,「你今兒個怎麼啦?」
「我……」
「今天星期幾?請報時。」
「李叔叔,你教我科學常識好不好?」
「好。」
三個男孩都走了。
「去去,你也去。」池媽媽趕池瑛。
「去哪?」
「買醬油。」
「飯都吃完了,買什麼醬油?而且你明明有醬油嘛!」池瑛搖頭。「媽,你別管這件事好不好?」
「你嫁不嫁沒關系,把自己泡在渾水里,還拉人家下水,那才糟糕。」
池瑛失笑。「媽,你說什麼呀?什麼渾水?什麼嫁不嫁?誰向我求婚了?」
「誰要向一個冥頑不靈的硬石頭求婚?」
「誰是硬石頭?」
「難道是我?我出去不說,人家也看不出我做了祖母,是我潔身自愛,不然不曉得多少人……笑什麼笑?沒個正經。」
池瑛咬住嘴唇。
「我剛才說到哪?」「說你是硬石頭。」「亂講,我說的是你。」「有其母才有其女嘛。」
「硬石頭這部分,你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總之,你雖然天生結構和別人不同……」
「結構?」池瑛忍不住又笑。「我哪里結構不同啦?」
池媽媽白她一眼。「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沒什麼好自卑的。說到這個,我就有氣。
你為什麼自卑呢?我真是不明白。」
「我沒有自卑呀。媽,你今天怎麼語無倫次的?」
「你不交朋友,也不做些女孩子愛做的事。讀書時除了上學便待在家,現在還是一樣。
不是自卑感作祟,是什麼?」
「我覺得我和大多數人格格不入,不表示我自覺不如人。至于女孩子愛做的事,你指哪些?」
「就一件,你就從來不做。」
「什麼嘛!」
「戀愛。」池瑛半晌不語。
「媽,你從不叨念我這些事的,我以為你了解。」
「我會讀心術,可不會穿心。同類你不交,非同類你認為不合適,你要怎樣的人才肯嫁?」
「嫁?」
「我的女兒何等不凡,自然是要嫁,絕不可不嫁。」
池瑛噗哧一笑。「我等著夠資格令我肯嫁的人出現啊。」她起身擁抱池媽媽一下。「媽,你真可愛。我愛你。」
「愛我有個屁用?你嫁給我嗎?」池媽媽嘀咕。
「我還是去買醬油好了。」
她走出廚房才恍然,池媽媽的所謂買醬油,是要她去和尋歡在一起。
他和祖安在書房。自從他來以後,祖安再也不纏著姑姑陪他做功課了,他現在心目中的最佳導師是小李飛刀。
祖安的班導師今天還夸贊池瑛督導有方,她說祖安近來功課做得好極了,不但規定的作業做完,還會舉一反三,在作業簿後面提出問題反問老師。
尋歡該不會指導外加捉刀吧?
她躡足到書房外,推開一點門縫,正好听到尋歡問祖安,「你認為呢?」
祖安偏著頭思考。「不知道。」
「再想想看。」
祖安拿筆搔搔頭,用力地想。
「好象……不合理。」
「好象?」
「不合理。」
對祖安自行修正的堅定語氣,尋歡給予獎勵的一笑。
「那你要如何找出它的合理之處?」
「問老師。」
「好極了,祖安。」
「嘖,麻煩死了。你可以告訴我嘛,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
祖安的口吻充滿崇仰,對他而言,尋歡顯然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我是可以告訴你。」尋歡溫和地說,「不過我告訴過你,祖安,有問題應當先請教你的老師,這是對老師的尊重。老師實在無法為你解惑時,你再另外請教他人,這是你求知的精神。」
「老師不知道,我知道時,不可以自夸,要謙虛。這是為人子弟的禮貌。」
「對極了。」
「嘖,你教我的嘛。」
「來,下一題。」
池瑛悄悄退開。
她一喜一憂。喜的是,有尋歡的教導,無疑的,祖安將會成為一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
憂的是,他最多只能教祖安到這個星期。
那,只剩三天了。
尋歡自書房出來時,已不見池瑛的身影。
她又躲到她房間里去了。
他考慮片刻,泱定將找她的渴望壓抑下去。
這個星期結束前,該處理、解決的事,必須完成。他的時間不多了。
※※※
池瑛剛躺上床,一個人平空在她床邊冒出來,嚇得她坐直起來。
「誰……方亭!」她意外又高興。「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方亭仍是一身飛行裝束,摘下帽子,一頭發曲長發如飛瀑飄下,她的美狂野而熱力四射。
尋歡怎會對方亭無動于衷,看上她這個連塔里的花都稱不上,充其量不過是塔角一枝草的女人?
她媽媽說她自卑,或許是有幾分道理。
用手指爬梳頭發,方亭瞅著池瑛。「這話沒有弦外之音吧?」
「什麼?你想到哪去了?」
池瑛有些生氣,但想到黃昏時和尋歡在公園亭子里吻得難舍難分,又對朋友有些歉疚不安。
「好吧,算我多心。」方亭展顏。「「對不起啦。」
池瑛苦笑。
「不要生氣嘛。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他。不管我愛不愛承認,他是有他的魅力的,只要略一施展,很少有女人抗拒得了,何況他親口告訴我他喜歡你,他覺得你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