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麼?想嚇死人啊!」她先發制人。
他臉孔通紅。「我……我……對不起,我……」
「你躲在床底下做什麼?」
「我……不是……我在……找東……西。」
「什麼東西?找到沒有?」
「沒……沒有。我沒有听……听到你……進來。」
「是沒听到我進來,還是投找到你要找的東西?」
「都……沒有。」
「我看沒有人嘛,就進來了。而且門開著。你掉了什麼?」
「扣……」
他這時忽然看到自已光著上身,連忙舉起抓著褲腰的手護在胸前,然後發覺做錯了,又換拿著手巾的手去遮,結果是錯亂間讓他的褲子滑了下去,露出他的紫色內褲。
池瑛本來應該背轉身,可是,紫色內褲?她太驚訝了,而且他扭扭捏捏把兩條腿向內彎,弓著身子,左右兩手挪來換去,不曉得該用哪一只覆掩,哪一只適蓋上身,那模拐實在有趣。
謂為奇觀哪。
「遮遮掩掩什麼呀?」她好笑地說,「把褲子拉起來就是了嘛。」
他蹲了下去,臉孔充血似的。「請你轉……轉……轉……」
池瑛原地轉一圈。
「轉啦。」她逗他。「是轉……轉過……」唉,竟有如此害羞的男人。
她轉過身。
「你干嘛像個大姑娘似的?又不是全身一絲不掛。」
他沒作聲。
「我可以轉過來了嗎?」
「等……等一下。我穿……穿衣服。」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他說︰「好……好了。謝……謝……你。」
池瑛慢慢轉回來面向他。
他穿上了一件襯衫,但一手仍提著褲腰。
「你的褲子怎麼了」
「扣……扣子掉……掉了。」
「哦,你剛剛趴在地上找扣子?」
他點點頭。
「我幫你找。」結果它就在她腳邊。
「謝……謝。可……可不可……以借……針?」
「你貴姓?」
「啊?」
這位貴客怎麼有點傻瓜似的。
「我怎麼稱呼你?」
「哦。」他靦腆地笑笑。「尋歡。」
池瑛眨眨眼。
「什麼?」
「尋歡。李尋歡。」
「李尋歡?小李飛刀李尋歡?」
他羞澀地笑笑。
「我不……不……會……飛……飛……刀。」
「哦,那真可惜。你爸爸還是你媽媽是武俠小說迷,給你取這個名字。
「我……不知……道。」
「要不要我幫你把扣子縫上?」
「不不不不,我可……可以自……自己縫。」
「真的?那我去拿針線給你。」
「謝……謝。」
池瑛走到門邊,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除了針線,還需要別的嗎?」
「不要,……謝……謝。」
池瑛微笑著下樓。
這位貴客,李尋歡,很有意思。
不過他結巴得這麼厲害,遇上她那個對答老是文不對題、又弱听的爸爸,兩人說起話來,可有得熱鬧了。
第二章
池瑛走進房間,發現她媽媽在爐子前面起勁地攪動鍋里的菜。
「媽,你這麼快就回來啦?」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來冰箱里還有蔥。你到哪去了?」
「拿針線給李尋歡。你不是還要買芹菜嗎?」
池媽媽白她一眼。「嘖,你爸不吃芹菜。怎麼啦?看到小李飛刀,興奮得腦子混亂了?」
池瑛不和她辯。「我怎麼從來沒听你提過有個姓李的朋友,有個兒子叫李尋歡?」
「什麼朋友?是親戚。太久太久沒見了,忘記了。」
「親戚?什麼親戚?」
「誰記得那麼多啊!很遠很遠很遠的親戚,阿姨的表姨的表哥的舅舅的妹妹的兒子。」
「的確很遠。我該叫他什麼?表哥?堂哥?」
「嘖,不要哥呀哥的,肉麻死了。叫尋歡嘛,這名字多花枝招展。」
「花枝招展?」
「尋花問柳,人生得意須盡歡。」
「嘎?」池瑛好不訝異。「他爸媽給他取這名字,是這種意思啊?」
「我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媽。咦,你爸呢?去叫尋歡下來吃飯了。」
後門砰地一聲,祖安跑了進來,沖到冰箱前面,打開冰箱便一頭鑽進去。
「馬上開飯啦,不要灌一肚子冰水。喝完把空瓶子拿出來。」
池瑛翻個白眼,搶走祖安抱著往喉嚨里倒的冰水瓶。
「還沒空嘛。」他大聲抗議。
「女麻女麻前面還有一句話。」
「女麻!」
他女麻女麻對他笑笑。「你也弱听啦?」
「討厭,大人最矛盾。」
池瑛拍一下他的頭。「去請爺爺來吃飯。」
「不要,他一定還沒有分勝負,叫他也听不見,浪費口水。爺下棋干嘛鎖門?每次都一個人下,無聊不無聊嘛。」
他的牢騷卻讓他瑛放了心。不是她爸爸,那就是她媽媽了。
她還沒開口,池媽媽無辜地搖搖掌勺子的手。
「不干我的事,我很守家規的。」
守個屁。
祖安看看女麻女麻,再看看池瑛。「瑛姑說什麼髒話?」
池瑛瞪他一眼。「你听到我說話了嗎?」然後瞪她媽媽。「我看到閣樓了。」
「閣樓又沒飛,沒跑掉。」池媽媽若無其事。
「閣樓有什麼?找也要看看。」祖安喊。
「一個男人。」他女麻女麻眨眨眼楮。
「男人?男人有什麼稀奇,我們家就有兩個。」祖安沒趣地拉開餐桌旁的椅子。
「池祖安,去洗手。」池瑛命令。
「剛才用瓶子上的水氣洗過了。」
「池——祖——安。」
「嘖,麻煩死了,吃飯用筷子吃,又不是用手抓,每次都要洗手洗手洗手,吃完又要洗一遍,為什麼……」
「不洗不準吃飯。」
「洗洗洗,洗洗洗。」他老大不情願地晃出廚房,嘴里猶咕咕濃儂。「天天洗,三餐洗,光叫我洗,又不見你們洗,身教身教,就會叫。」
「池祖安!」他一溜煙地跑進浴室,砰地關上門。
池媽媽大笑。
「英國有個丘吉爾,美國有個林肯,中國有個池祖安。」她得意地吟唱道。
池瑛搖搖頭。「我去叫李尋歡。」
這次她先敲門,雖然門還是開著。沒听到他應聲,她徑自走進去。
尋歡坐在床邊,雙手蓋在月復腰上,難為情地看她。
「從剛才臉紅到現在呀?當心腦充血。」她打量他。「又怎麼了?扣子又掉啦?」
他搖搖頭。
「縫好了嗎?」他點點頭,搖搖頭。忽然變啞巴了。「下樓吃飯吧。」他動也不動。
池瑛端詳他。他臉紅得實在不尋常。
「不是生病發燒了吧?」
她伸手模模他額頭,溫度很正常,臉頰和耳朵根倒是熱呼呼的。
「你哪兒不舒服?說話呀,李尋歡。」
他不自在地扭扭身體,萬分尷尬地慢慢抬起一手,食指指一指褲腰。「縫……縫在一……一起了。」
「什麼縫在一起了?我能看嗎?」
他猶豫了好半晌,拉給她看。
他把長褲和內褲縫在一起了。
「不要緊啦,先穿著,吃完飯,把線拆了,我重新幫你縫。」
「可……可是……」如此他的襯衫便塞不進褲腰了。
「你沒有別的衣服嗎?不用塞進去的?」
他搖搖頭。
「唉,好吧。」她在他身前蹲下來。
兩人都沒看見池爸爸輕手輕腳從閣樓門口走開。
池媽媽瞅著進廚房來的老伴。「笑得滿面含春,干什麼?今天一敗涂地,還瞎開心。」
「噓。」池爸爸說,指指上面。
池媽媽抬一下頭。
「她在幫他縫扣子嘛。這也要偷窺,越來越老頑童了你。」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池爸爸說。
「你听到他說話沒有?」
「口齒清晰,口才流利。」池爸爸拿起一截小黃瓜丟進嘴里。「我們家的人說話要是有他一半清楚流暢,我就不必戴助听器了。」
「我嫁給你的時候,你就戴助听器了。」
池爸爸的助听器,指的是他听音樂時戴的立體聲耳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