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麼心事?你是認為,我在吃醋?」
說完,她又抖動著肩頭輕浮大笑,同時踢掉了腳上的半高跟鞋,搖搖擺擺繼續往海邊走。
「難道不是嗎?難道你看見我和可倪在一起,你不吃醋?我,我不能忍受看見你沒日沒夜和那群酒鬼在一起,我不能忍受你和那種男人上床!我要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們已經走到了沙灘邊緣,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把身子軟軟地掛在他身上,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證實什麼?證實我已經愛上了你?是不是?」
她吹著酒氣的芳唇湊在他的鼻尖上,一張臉抬得高高的,半張半垂的眼簾內浮滿了與醉意。
「傻瓜,我的愛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楚?」
她又呢喃了一句,便把雙唇吮住了他,他抱著她,滾進了沙灘上馬鞍藤花的草叢里去。
***
午夜到黎明之間的海風很強勁,氣溫更比入夜時降低極多,但是,袁偉風很強壯,她躲在他體溫的裹覆里,也還能挨到天亮。
「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向你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
她用指尖撥弄他的下巴,兩眼茫然望著海面上霞光的變化。
「為什麼?我也可以保證,我們兩個人的事可以不波及到第三個人。」
他忍不住心酸,只知道要是這一輩子不能再看見她,他會非常痛苦,非常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寧願相信外遇只是成長的歷練和考驗,認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然後用一種沒有人听得見的聲音大聲告訴自己,這一輩子,你做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偉風,我告訴你,這種一廂情願的鴕鳥式想法非常幼稚!非常可笑!所以,你千萬記住,不要濫情,不要咬住不放,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做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到……」
他痛苦地低下了頭,用他的鬢邊撫挲著她的頭發。
「你的未婚妻很可愛,是一個值得你去一生廝守的女孩子,她是那樣專情、堅定的女人,這一輩子只認定你一個,所以,你可以游戲,但是不可以濫情,這就算是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所得到的一個正面的收獲吧。」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他看著她的模樣,憂心地說︰
「你呢?那麼,你是不是也遇上了什麼麻煩?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你們之間是不是也出了問題?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和上一次是不一樣的,別的我不追問,但是,這一點希望你能讓我知道,就算是我們彼此間的一種公平待遇,可以嗎?」
他的語氣和他的體溫一樣溫暖,使她不由一陣脆弱。
「我?我真的希望你什麼也不要探究!」
她苦笑一聲,千言萬語亦無奈般地搖搖頭,才告訴他︰
「那麼你就把我當做一個拿退讓當做幌子,實際上卻是一個很自私的人,這樣就夠了,這樣,你就已經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了。」
她的聲調很復雜、她的心事很難解讀,仿佛透著悲淒,卻又有很多自得!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一個很自戀的人。那麼,你是用退讓來成全你的自戀、自私和自我?你的意思是,在你的人生中,你只要有自我就足夠了,其他的,你都可以舍棄?」
「就算是吧,你解剖的都對。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她制止他再探究下去,他卻是又問︰
「不,現在我似乎能明了,你心里還是有愛的。你愛著某一個人,割舍他使你痛苦,盡避你不願意承認!所以,你必須跑到這里來,找我,或者找別人,或者酗酒、放浪,總之,這些都是你做出舍棄的決定後,不能免除的必經之路──。」
「夠了,袁偉風,你愈說愈多,而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濫情,更不喜歡被解剖!」
她推開他站起來,在強勁的海風中整理頭發和衣衫,一副曲終人散的表情。
「你,真的不再見我了。」
他悲傷地望著她,她的裙裾和長發同時在勁風中翻揚亂舞。
「我記得你說過,你的未婚妻是衛藍霞的崇拜者?」
她忽然這樣問他。
他在錯愕中回答︰
「是啊,那又怎樣?」
「沒怎樣。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我不再和你見面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頂著強風朝小鎮中心走去。她的背影告訴他,他不必再追逐。
在往後的幾天里,她並沒有離去,依然和那群工人夜夜笙歌醇酒,在流水席中狂肆盡歡,並且未曾抬頭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就在她附近。
然後,廟會忽然結束了。她也失去了?影。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她不曾再出現之後,他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既定的現實,她真的走了。他依然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感覺是,從頭到腳都被掏空了!他不了解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掛念她。
她初次出現在他眼前時的衣袂飄飄如仙的月兌俗與艷麗,以及她再度現身後難以掩藏的悒郁和強顏尋歡。
于是,他決心探尋一切可能的蛛絲馬跡,找尋她。
在那個他們開始用眼神開始邂逅的小酒館,他同那個矮胖的酒保︰
「還記得一個穿花紗洋裝,長頭發的年輕女人嗎?有一陣子,她總是下午來這里……」
話還沒說完,他就心虛地被酒保有些曖昧的表情給打住了,但是酒保終究是酒保──盡避他只是一個鄉下地方的酒保──酒保據說也是外交家或心理醫生的料呢,他隨即收回了曖昧的笑容,換上一張誠懇又具有善意的笑臉對他說︰
「噢,那位都市來的漂亮小姐是吧,她已經很久沒上這里來了。」
說著,還情不自禁把一對眼珠子瞟向遠遠的油菜田里去,臉上一派悠然向往的表情。
這個酒保,那一天一定看見他們滾進油菜田里去了。
袁偉風在心里暗罵,但心里不免燃起一線希望,因為他听見酒保說︰她是「都市」來的小姐。
「噢,你知道她打哪里來的?或者有關她的任何事嗎?」
他焦灼地問,眼里充滿了期待。
酒保一臉不以為然,卻還是流露出職業的笑容對他講︰
「很抱歉,先生,您都不知道,我當然是一無所知了!」
走出了酒館,他決定采取那個下下之策︰到加工廠去打听。他相信在那里一定可以得到相當的訊息,只是未到逼不得已,他實在不願意和那些粗魯又自以為神氣的工頭打交道。
也許花紗都和他們睡過覺呢。想到這一點他就更加排斥自己去看那些人的嘴臉,但是他無許可施,想念花紗、牽掛花紗的情緒已經勝過一切!
他攀上那個工廠的手扶梯上去,果然立即被擋了下來。
「少年的,你闖上來做什麼?這里可是廠房重地?。」
很不幸地,他首先就遭遇上次和花紗同行時向他們攔路的凶神惡煞。那人先是咕噥了這麼幾句,接著還用了一句他听不懂的閩南俚語罵他。
「我想打听一個人,一個女人。」
他支吾著,向打開的門縫里面探頭探腦。
「干!你打听女人!里面女人有幾十個、幾百個,你爸還管你打听誰!」
堡頭粗聲粗氣推他一把,又啐了一口檳榔渣在他腳邊,踫地把門關上。
偉風只好守在附近,等到女工們都下了班。他要找那個那天他和花紗進去參觀時曾經交談過的女工,他記得她長了一張有雀斑的長臉,她說過衛藍霞是她們的衣食父母,還用不屑的馬臉告訴他,衛藍霞不做男裝,所以她們也不替男人的衣服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