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間鬧烘烘、熱滾滾的,她替他盛了半碗人參雞,加上幾顆紅棗,要讓他好好補一補。
可是,他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連紅棗的核都忘記吐出來。
「偉風,你是不是太累了?還是吃壞了肚子!」
「哦,沒有。胃里面有點怪怪的,可能剛才吃得太快了,現在撐住了吧。」
他擠出溫柔的笑容解釋著。
「撐住了?那,我們不要吃了,走了好不好?」
她放下筷子,就要站起來。
怎知他急忙拉她坐下來。
「不不,我沒事,還是再坐一會兒。你還沒吃飯吧?現在商店都沒有營業,晚上餓了可找不到吃的……」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她還是不了解他留戀不去的理由。
很快地,她就循著他飄忽不定的眼珠子找到了真相。
遠遠的一張筵席上,坐了滿滿一桌男人,中間夾雜著坐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非常特殊、非常漂亮。
原來偉風的視線被一個美麗的女人吸引住了。可倪向來知道他是十分喜歡欣賞美女的。于是她對他說︰
「這里怎麼有這麼摩登、這麼漂亮的女人?她一定是從大城市來做客的,難怪你看得兩眼發直!」
他被她揭穿了心事,只好窘笑說︰
「是啊,她的確很漂亮,我,我是不是很失態?」
「相當失態呢,簡直靈魂都出竅了!」
她盡量壓抑自己的妒意。
「別吃醋,我只是看她喝酒喝得很凶,那群男人想灌醉她!」
「的確很有趣,我們要不要去幫她解圍?也許她被灌醉了以後,會被那票男人集體輪暴呢!」
「也許吧……。也許那也是他們的游戲之歡哩,管他的!」
偉風的神情透著古怪的嫉妒,又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地問她︰
「還有沒有紅棗?不然,幫我舀一點湯也好?我又不撐了,我想吃一點東西。」
「好啊,我幫你舀,不過你可小心別被雞骨頭噎到!」
她提醒他,但是他果然還是被雞骨頭噎到了。
他硬是在那里耗到筵席送出最後一道水果才肯離開,而那一個女人和那一票男人,也才一起簇擁著往街的另一邊走了。
在走回旅店的小巷里,他這才好像回魂清醒過來。
「今天晚上晚一點才睡吧,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台北去了。」
他用力摟了她幾下,那份依戀不舍是完全真實的,只是他心里明白,對另外一個女人的牽掛還是在心頭縈繞不去。
可倪失去了歡愉的笑容,喃喃說道︰
「再晚睡,天都是要亮的!我走了以後,你要做什麼呢?」
「我?當然是工作,我是來這里出差的!難道這還有什麼不能確定的?」
他失笑起來,又用力摟了她一下。他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只怪自己看見花紗的那一剎那,他太不懂得掩飾自己。即使是現在摟著自己的未婚妻,他都不能抑制地揣想著花紗再度在小鎮出現的理由。
她是為他而來嗎?
可倪明天一大早就走了。
花紗看見他和可倪在一起,會怎樣想呢?
可倪看見他盯著花紗發愣,又會怎樣想呢?
又,花紗為什麼要和那群粗魯的男人喝得爛醉?她究竟有沒有看見自己?
可倪一早走了之後,他是不是要去找花紗?
……
他不斷地在和可倪談話的間隙中反覆想著這些問題,他的腦袋真是混亂極了。
夜里,他和可倪又做了愛,她抱緊他睡到天亮。
「愈晚睡,天亮來得愈快。」
可倪很惆悵地離開了他的懷抱,站起身去梳洗,然後,在車站和他依依離別。
她的眼神告訴他︰
「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去找那個漂亮的女人?」
他是完全會意的,只是對她講︰
「我這大半輩子可能都要出差,到處去拯救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得很努力地去適應這種生活,嗯?」
她明白,對整個人生來講,她擔心的,是一件狹義的事,而他告訴她的,才是一個廣義的真理和事實。她承認她必須得接受,所以,她噙著淚光、含著笑意,離開了他。
他離開了月台,去做他的水質采樣。
到了晚上,他洗干淨了身體,換了清潔的衣服,一身清爽的香皂味。他很想用一碗速食面來解決自己。可是,他終于是忍不住地奪門離開了冷清清的旅舍,來到人聲沸騰、酒氣沖天的大街上,穿梭在流水席之間去尋找那個熟悉的影子。
丙然,她在那里,又是被那群粗鄙的男人圍拱著,簡直,簡直就是一個陪酒的妓女似地……
他在心里咒罵,知道自己十分嫉妒,十分吃味,也十分不屑。他不確定她是真的沒有看見他,還是故意將他視如無物。反正,他認為他在故意混跡在她看得見的地方,而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袁偉風忿然離去,並為自己沒有趨前去找她而感到驕傲。
但是,第三天晚上,他徹底失敗了,在她又要隨著那幫人離去的當兒,他攔下了她,就好像一個綠巾罩頂的丈夫當場逮到了他出牆妻子那樣憤慨。
「你跟我走,我有話要問你!」
他怒氣沖沖抓著她的手臂,霸氣地下命令。
花紗用一種滑稽透頂的表情深凝著他,破口大笑了一陣,然後抬起她因喝醉而虛軟失控的手肘對那票人說︰
「你們就先走吧!這個人說他有話要問我,我倒要听听他要問我些什麼!」
一個像是帶頭老大的、四十多歲的男人皺眉獰目,粗聲粗氣的問︰
「他是什麼人?你認識他?」
「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抱你老婆去!去呀!都回去!別再煩我!」
她用力推開那個男人,非常不耐煩地。男人們沒轍,一起走掉了。
她又回復臉上那抹輕蔑滑稽的笑意,漫不在乎地揚臉問他︰
「問哪!人都走了,你要問什麼,本姑娘洗耳恭听、逾時不候!」
袁偉風愈瞧愈有氣,月兌口便罵︰
「我一直認為你不是很隨便的女人,但是看來我是走了眼了!」
「嘿,這是什麼問題?我可沒辦法回答你!」
她浪蕩地又笑了起來,一只手在紗裙上撩撥著,好像在提醒他對里面那對又白又女敕的大腿的迷魅回憶。
「你究竟在這里做什麼?你又回來這里做什麼?為什麼要和那堆工人鬼混?他們會把你……把你搞死掉的!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急急說了一大串,吞了一下口水滋潤他焦燥的喉頭,又連珠炮地問︰
「還有,你明明看到了我,故意裝做沒看見,對不對?你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每晚喝得爛醉,是不是為了做給我看?你故意刺激我,對不對?你說,你究竟有沒有看見我?是不是回來這里找我的?」
她沒等他說完,平聲靜氣只問一句︰
「你未婚妻回去了啦?」
他嚇了一跳,如同當頭棒喝︰
「你……你……,果然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看見我了,你就是回來找我的。」
他又激動又快樂,仿佛自己的真理得到了上帝的認同。
「是呀,我的確是早就看見你了。我看見你和你的未婚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但是,我可不是回來找你的!你始終沒有記住我的話,我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濫情!」
說到最後,神情和語氣都已充滿了嗤之以鼻的不屑。
「哼!你根本沒說真話!你撒謊!你沒有理由願意和那種粗人混在一塊兒!你和上次完全是兩個樣子,我肯定你有心事!」
他跟著她有些踉蹌的腳步往海濱的方向走,背後的小鎮燈火也愈來愈闌珊了,反倒是天上的星子愈來愈亮,海潮的聲音愈來愈近,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