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義憤填膺的嚷嚷,惹得另兩個人又一陣好笑。
「好,你說得好極了,你就依這樣去給他一頓當頭棒喝。」關敬說。
「喝個頭哦!我又看不見他,對著空氣喊,累死了我,還罵得一點也不痛不快,不干。」
是該要當面對石彥去說,說之以理不成,再動之以情,而既要當面……關敬和莊琪不約而同望向戀文。
她卻忽然忘了他們的存在般,獨自陷入沉思。
你和我一樣傻……
明明心之所愛,卻拱手讓人……
「不對。」戀文喃喃。「不對。」
畫上是你嗎?誰為你畫的?
就是那個和你很像的女人。
「不,不對。」
「戀文,你嘀咕些什麼?」莊琪問,頭由後座伸過來盯著她。
「關敬,莊琪,屋里那個幽魂,我想他不是石彥。」
「什麼?」莊琪喊。
「那麼他會是誰?」關敬問。
戀文望著車子前方暮色漸濃的天空。「石磊。他是為了胞弟,忍舍新婚不到一年的嬌妻,離家而不知去向的石磊。」
「啊!」莊琪說。
「啊!」關敬說。
他們都沒想到。
「何以見得他不是石彥,而是石磊?」關敬問。
「玻璃窗上的彩繪果男。他曾承認那是他,又說是個女人為他畫的。照我們听到的故事,石彥和他嫂子實際上清白無染,在那個時代,以他們的叔嫂關系,他不可能月兌得一絲不掛讓她為他作畫。」
「另一個女人畫的?」莊琪猜。
「那畫工之細與美,之扣人心弦,就連色彩里的濃厚感情,都和地下室找出來的畫風相似。」關敬緩緩地說。「石磊有妻懂畫,愛畫,會畫。石彥的生命十七歲即畫上休止符,他短暫的一生怕也只收了他嫂子一個徒弟。」
十七歲!
「哦,不,又不對了。」戀文申吟。
「又怎麼啦?」
「我問過他幾歲,他答十七。石彥死時正是十七,那是他記得的最後自己的年紀,他說那以後他就‘睡了好長好長一覺’。他也提過他大病了一場,病了很久,病得什麼都不記得了。」
「還有一個解釋是,他心中始終有愧、有罪惡感,忘記一切比較容易,也比較好過。」莊琪就是對石彥的懦弱和形同自虐行為而不滿。
「你們的分析都很有道理。」關敬將車轉向通往戀文房子的道路。「現在,結論如何?‘他’是石彥,抑或石磊?」
戀文抱住頭。「別問我,我弄糊涂了。」
「問我吧,關敬,我沒見過他,我最客觀。」
「很幽默,莊琪,非常幽默。」
但是他們誰也沒笑。
听到開門、關門的聲音,戀文本能地停止畫圖,舉首張望。
但她知道只是關敬回來了,不是石彥,或石磊。
只是關敬回來了。她咀嚼著這幾個字,不禁感到好笑。
不,她和關敬沒有同居,但他住在這,睡在客房里。房子全部裝修完工之前,他便住在這了,在客廳打地鋪,理由是,戀文和「他」談時,他要在場。
自西貢回來那晚,他們三個人等了大半夜,「他」一逕無聲無息,無蹤無影。
第二天,關敬陪著戀文上街選焙臥房的家俱,及工作室所需的制圖桌等等。當晚,戀文便在他和莊琪的幫忙下,正式遷入新居。
房子那時尚未完全完工,遷居也遷得倉猝、草率,但戀文一生未曾感到如此安定愉快,那夜她睡得又香又甜又沉。
她絲毫不知道「他」在黑暗中注視了她一夜。
完工前,關敬睡在客廳,戀文未表異議。他每天很早就開工,一直做到很晚,沒有理由要他來回西貢跑來跑去。
完工後,他直截了當告訴她,他要住一陣子,直到「那件事」完全平息。
戀文說了他在,「他」就不會出現,他卻又有他的道理。
「那好,我便住到他沒法出現,非走不可。」
她也絲毫未覺察,當關敬不在她身邊時,「他」其實一直都在。「他」待在遠遠的角落,看著她,望著她。
當她畫著設計圖,「他」凝視她的專注神情。是她,她畫畫的神情便是如此。她回來了,在「他」等候了這麼久這麼久之後,她終于回來了。然而,她卻不記得「他」,也不認得「他」。
但沒有關系,她回來了。「他」可以繼續等,等到她原諒「他」,重新認識「他」。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她擱下筆,起來走向廚房。「他」悄然隱退。
「關敬。」
必敬轉過身來,露出笑容。
「看到你工作室燈亮著,我想不要打擾你的好。」他丟了一個剛洗過的隻果給她。
她接住,咬一口。
「莊琪來了封信,說她考慮給一位沙漠酋長當寵妾。」
「酋長?妾?」
「你知道莊琪,總是瘋言瘋語的。」
必敬拿起另一個隻果,轉地球儀似的轉著它。
「唔,我今天和一位客戶見面約談,她不肯告訴我誰介紹她和我聯絡,但是她對于我針對個人的全方位設計理念很有興趣,她有幾位朋友也想和我談談。」
「恭喜啦。」關敬舉舉隻果,咬一大口祝賀。「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你的公司便很快就會打出知名度了。」
她瞅著他。「不是你?」
「我?你要為我作個人全方位設計?不,不,不用,我心領了。我這副樣子就夠魅力無邊了,要是我再俊上半分,帥上半分,全城女性恐怕要掀起爭奪戰了。」
戀文揚起隻果要扔他,想起她吃過了,只笑著白他一眼。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唉,你見時變得和別的女人一樣了?我還以為你與眾不同哩。有話明著說,不要出題教我猜嘛,又不是元宵節。」
她認為今天那位金融界的女主管,是得了他的推介,不過她想他不會承認的。
「你雖然行善不欲人知,義風可嘉,可是我還是要說我必須說的話。」
必敬望住她。
「已經快三個星期了,我想‘他’多半在我們找到畫框里的簽名時,便驟然明白了自己是誰,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不會再來了。」
他整個表情靜下來。
「我懂了,這個謎題好猜,謎底只有三個字︰逐客令。」
「關敬——」
「嘿,猜對要有獎的。」
「你只猜對一半,你不是客。」
「喝。我是什麼?」
「你認為呢?」
他住在這的這些日子,甚至吻都沒有吻她,試也沒試過,連踫踫她也不曾。以前他還直沖沖的一股子熱情,擾得她芳心亂跳,「同居」一屋內後。他反而成了個親切、友善、客氣的室友。
而她不需要室友,尤其男性室友。
他沒有馬上回答。
「地下室快弄好了,」靜默半晌後,他說。「然後我就搬走。」
「地下室?你在地下室弄什麼?」
「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
戀文張口結舌。「噢……關敬……」
「我盡力在趕,地下室工程進行得比裝修整個房子慢,因為它是地下室,空氣和光線兩項就需要較特殊麻煩的工作,特別是當你要它看起來、感覺起來,都不覺得是在地下室。」
「我要它看起來……」
他笑著,聳聳肩。「只是個說法。地下室空間相當大,不善加利用太可惜。」
「你為什麼沒問我,也沒跟我提呢?就像你做這個廚房,」她雙手一揮。「我事前就告訴你,我負擔不起全套歐洲式設備和裝潢,但你還是做了。」
他臉色僵凝起來。「你不喜歡?」
「我不喜歡。我不需要這種華而不實的浪費。還有起居間,」她刷地轉身走出廚房,來到起居間。「這些隱藏式燈光,有必要嗎?這是個家,不是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