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兒是她的家。她怎麼還猶疑著要回去二三OO年呢?她幾乎想立刻上樓告訴偉志,她不走了。
以初眼中升上一層濕霧,驟來的松弛感幾乎使他站立不住。他勾緊她。
「好,我們回家。」他快樂地顫聲低語。「我……現在該叫你什麼?」
「恩慈呀,這是我的名字,不是嗎?」
☆☆☆
章筠沒有听到電話響,是以初起床的動作驚醒了她,但她醒了一半時,仍在夢中的一半卻听到了電話鈴聲,迷糊中,她看到以初坐在床側的背影。
「我馬上來。」他小聲地說。
我馬上來。
另一個以初,另一個聲音在她腦中重復。她閉上眼楮試圖分辨、以初正好回頭,見她熟睡著,他消消下床,很快地穿衣,出去了。
章筠听到輕輕的關門聲,撐起上半身,看床頭的夜光鐘。一點四十五分。這個時候,三更半夜的,他去哪?會不會他家人出事了?
她立刻起來,穿了衣服,跑下樓,正好听到以初的車子開出大門。
接下來她的行動和反應完全是下意識,不在她思考能力中。她上了以華的車,順利地啟動,加足油門,追了出去。
章筠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追以初,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這個時候,他去見什麼人?
這個疑問是她腦子里那個糾纏了她好久的聲音,不是她的。
當她看到以初的車在前面不遠處時,她十分意外,他出門時開得很快,她不以為她追得上他。
傾盆大雨沒有半點預警地忽然嘩嘩而落,豆大的雨點敲打著車頭和車窗。章筠驚駭地看著她熟練地握著方向盤的手,然後她的眼楮有自主意識般,賣力地穿過濃密的雨霧,盯住以初的後車燈。
他的車駛上了以華帶她去念慈住處的山路。一個閃電照亮了迷蒙在大雨中的以初的車子。她眼楮眨了一下,再向前看時,她的身體忽然開如發冷。
以初了解。他對我好……我沒有和你爭……他對我好……
她甩甩頭。
他了解……他統統了解……他對我好……你不了解……你沒有痛過……你不了解……
「念慈。是你。原來那些神秘的電話,是你。你和以初……我的親妹妹,我最疼愛的妹妹和我丈夫……」
雨突然停了,像剛才那場驟雨,是她的想像一般。她停了車,注視以初下保時捷。
當他把撲向他的念慈擁住,章筠——恩慈,腦子里一片空白之後,所有被冷凍的一切都回來了。
不這不是真的。她不相信,她不要相信。發生過的事是一場惡夢,她現在又在作相同的可怕的夢,她不要再經歷一次。
你錯了,念慈,我會痛的,你用這種方法來教我認識痛嗎?你知不知道,當你小時候,你受盡病魔的折磨,你那麼的瘦弱,我有多心疼?你沒法上學,在學校受人欺負,我多心.痛?我必須離家去學校,沒法再在你身邊保護你、照顧你,我多心焦?我每個星期趕來趕去,為的就是要回家來看看你啊!
「你走了……你丟下我……你走了……」
她想走,想離開,她的四肢和身體都不听她的大腦使喚。她木然坐著,等著,好像她手無縛雞之力,可等著她已知將會看到的打擊來擊得她粉身碎骨。
破曉時分,以初出來了。一切都和上一場惡夢-樣。當他呆若木雞看向她,她僵硬的手腳才去發動車子。
以初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楮。
上帝,不,別讓同樣的事再來一次!不!
「恩慈!」他喊著,跑向她。
她掉轉車頭時,他跑到她車窗邊,用力敲打。
「等一下,恩慈!听我說,听我解釋,事情不是……」他飛快地說著,但還不夠快,幾乎把他撞倒在地上後,她飛也似的開走了。
這次以初沒有浪費時間,立刻跳上他的車,疾追而去。
車身因車速過快而輕顫起來,但仍不夠快,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
不要,恩慈,求求你開慢一點。不要再來一次,千萬不要呵!
再一次,上帝忽略了他的千祈萬禱。他看見她的車迎面撞上大卡車,彈飛向空中,重重墜落,開始朝山坡翻滾,以初發出廣聲撕裂他心肺的銳喊!
「不!恩慈!不要!不!不!」
☆☆☆
「以初!」偉志意外的聲音尾音還在,又發出更意外的一聲,「以初!」
面色慘白的以初砰地跪在他面前。
「以初!你做什麼?起來,起來!」他怎麼拉他都不動。
「求求你,偉志,求求你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求求你1」
「救誰?你起來再說好不好?」
「恩慈,救恩慈。你一定要救她,偉志,求你救我的妻子。
求你救她。」
偉志嘆一口氣,放棄了,不拉他了。「以初,你不起來,你去找別人救你妻子,我不理會你了。」
以初才搖搖晃晃站起身,偉志把他拉進去,關上門。
「發生什麼事了?」
「一模一樣,」以初仿佛掉進了一個永遠無法醒轉的惡夢深淵,整個人完全沒了生氣。「和兩年前一模一樣。若早知同樣事情無法避免,我情願她不曾回來過,我但願我沒有全心全力的挽留她,讓她再受一次相同的苦。」
偉志听他淒愴的說明,也覺得整件事巧合得匪夷所思。
「他們這次甚至幾個小時內就宣布她沒救了。可是我知道她還有救,因為你在這。」
「喂,你別再下跪啊。」偉志揪著他的胳臂,「你不必如此的,我若能救她,會袖手旁觀嗎?她在哪?快帶我去吧。」
到了醫院,偉志發現則剛、于婷,那位姑女乃女乃小姐和以華,全部都在。他們看他的眼神使他知道他們已知他來自未來。他們也和以初一樣,相信他是章筠唯一救星。
看到加護病房內的各種維生器材,及接在她鼻子上的管子,偉志皺皺眉。這些東西搬進他的研究室和實驗室的話,他看都不會看第二眼。
他簡速地為昏迷的章筠做了些必要檢查,轉身面向屏息看著他的以初。
「她還活著。」
以初說不出話來,只在喉嚨發出個松弛的聲音。他奔出病房去告訴他焦急等候的家人。
「她活著,爸。」他承受不住了,面朝牆,臉靠著臂彎,悶聲喜極痛哭。同時,他不住繼續喃喃,「她活著……她活著……
她活著……」
听到偉志的申明,在病房的護士跑去把稍早勸以初節哀,要他準備後事的醫生緊急找來。
他繃著臉直接找上還在病房里凝視著凌恩慈的大膽妄為男人。
「這位先生,我必須請你離開。你不可以在這危言聳听,影響病人家屬的情緒。」
「你是……」偉志看著他白色外衣上的名牌。「趙醫生。
幸會,我姓向。」
醫生滿臉不高興,還是很有風度地和他握握手。
「你宣稱凌恩慈還活著?」
「我不是宣稱或自稱。她的腦暫停止活動,但沒有死。」
醫生皺眉。「你還是離開的好,向先生。」
「他是我請來的。」以初又進來病房。「我信任他的判斷。」
「那麼,看他來自哪家醫院,婁先生,你可以為尊夫人辦轉診,移送過去。台北任何其他醫院,任何一位專門醫生也同意她有希望復蘇,我祝福你。」
「請留步,趙醫生。」偉志留住欲拂袖而去的醫生。「你的觀察和診斷沒有錯,但是請再給他們……至少一個星期的時間,還不要忙著宣布她的死亡。」
趙醫生的表情和緩了些。「我是為病人家屬設想。她在這里多待一天半刻,他們就增加一筆可觀的負擔。人力無法挽救,機器,以她的情況,恕我直言,就算能幫她苟延殘喘,對她需要安息的軀體也是種不必要的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