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什麼瘋?」她在他紛紛密密印在她臉上每個部分的雨吻中,不解地問,「誰要帶走我?帶我走去哪?」
「答應我,恩慈,答應我你絕不會離開我。」他再度將她緊密地擁住。「你要什麼,你需要什麼,我都給你,甚至你若要我叫你章筠,我就叫你章筠,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只要你不離開我。」
「叫我章筠?」章筠覺得好笑又驚奇。這個名字不知幾時起,竟似乎離她好遠好遠了。「我都已經習慣你們每個叫我恩慈了。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啊,以初?」
「我不要再一次失去你,恩慈。我不能。」他眼中閃著痛楚的淚光。
「啊,以初……」
他吻住了她的嘆息。他的嘴唇顫抖,他的身體也在顫抖。她感覺到他的淚水滑進他們的唇中,她感覺到他帶著近似絕望、無助的激情。
當他抱起她而仍激切、渴望地吻著她,走進臥室,她的思想開始蒙上一層濃霧。又發生了,她無力地在一絲薄弱的思維中想,只要他們一開始繾綣,她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只剩下熊熊的燃燒。
兩人的呼息漸漸平穩之後,以初慢慢把身體挪開,一手愛戀地撫拂著她浮著薄薄汗水的肌膚,她美好的曲線。
至少有一點他們沒有騙他,以初想,她的確完好如初,沒有受到半點損傷。
「以初,你在想什麼?」她讀著他復雜的眼神。
「你愛我,你為什麼不肯說?」
他在祈求,章筠無聲地嘆息。她不說出來,因為她不想把他們的感情白熱化。那有點像說了之後,她就真的走不掉了。
章筠是舍不得他,舍不得這份濃得化不開的愛。不僅止以初,還有他的家人,以及她越來越生出深刻情感的一切,包括這房子,屋里的每一件家具、美麗的花園。然而二三OO年有她的工作使命和責任,有許多需要她的人。
她困擾的沉默表情撕扯著以初。
「你愛我,可是你仍相信你不屬于這,只要有機會、有可能,你還是要回去你來的地方,毫無猶豫,毫無留戀,是嗎?」
不,不是的。若是一個星期前,或再早些,她會毫無遲疑的肯定回答他,現在,她的答覆是否定的,但她不能給他希望,他還是不夠痛苦嗎?
「以初,你……你叫我說什麼好呢?」
他的眼神陰暗了,變得面無表情。「你什麼也不必說。」
他下床拿起長褲。「我有些東西要給你。」他扣好腰帶,穿上襯衫,邊扣著扣子,邊僵著背走了出去。
章筠起來套上罩袍。甚至恩慈的衣服好也愛上了,每次穿上它們,它們就像她的第二層皮膚般親密地裹著她,柔軟地拂著她,歡迎她回來,讓它們回到她身上似的。
她走到門邊時,以初回來了,定定望她的眼神,有種看她最後一眼般的空絕。
「這些,我現在還給你。」
章筠迷惑地接過來一個信封。「還給我?」她朝信封口內看一眼,把里面的東西倒在手心上,是她遺失的磁卡和支付卡。
她猛抬起頭。「你一直藏著它們?」她不是在指責,她感到心痛。
他知道,他一直都明白她說的是真說,他知道她不是凌恩慈。
如果你要我叫你章筠,我就叫你章筠。
不管她是章筠,是凌恩慈,都不重要,它們只是兩個相貌相同、身材相同的女人的名字。他愛她,他真真心心的愛她。
當他明知她是章筠,他陪著她回金瓜石找她遺失的磁卡時,他是忍著多深的痛呵。熱淚在她眼眶涌動。
以初認罪地點點頭。「既然你一心一意仍是要回去,我想我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你了。」他的音調呆板,然而仍掩不住他的椎心痛苦。「我只有一個要求。章筠,不要不告而別,求你,不要不告而別。」
叫出「章筠」這兩個字之後,他的身體忽然空了,他的生命也空了。以初不願讓她看見他崩潰,話一說完,他迅速轉身走開。
也是他突然改變的稱呼,教章筠怔住了。有一剎那,荒唐的,她不知道他在叫誰,仿佛「章筠」于她是個陌生人,和她無關。
她回過神時听到砰的開門聲。她跑到他曾獨睡的客房外,舉手正要敲門,里面傳出的沉痛哭聲讓她舉在空中的手僵住了。
她曾听過這悲絕的哭聲。她听過的。
醒醒,恩慈,醒醒啊。你睜開眼看看我,看我一眼就好你不能死,恩慈……你不能丟下我走了……
不要呵,恩慈……你醒過來吧,求你張開眼楮吧……
她閉上眼楮,下巴輕輕顫抖著,放下舉著的手,她顫抖跌撞走到欄桿邊,靠著它,她慢慢吸氣。然後她倏地奔下樓,奔進客廳,停在那幅油畫前,凌恩慈自畫像中向下對她嫵媚又頑皮地微笑著。
「為什麼?」她問畫像,「為什麼你要我听見那些聲音?為什麼你要我認為我是你?為什麼?你和以初曾是深深相愛的,就像……我現在和他一樣。如果你真的愛他,你怎麼忍心見他這樣痛苦?我不忍心,我忍不下心呵……」
她的手蒙住臉,再也無法克制她的焦灼和困頓,痛哭了起來。
餅了一會,她難受地住外走。她需要呼吸些新鮮空氣,她需要擺月兌莫名其妙的陰影。
听到叫她的聲音,章筠停住腳,茫然四望,才知道她離開了屋子,走到山道上來了。
「你要到哪去,恩慈?」以華在車內對她招手。「上來吧,我送你別又迷路了。」
章筠上了車。
「天都黑了,你要去哪?我哥呢?」
她要去哪?她忽然想到一個人。
「你知道念慈住在哪里嗎,以華?」
「知道啊。」以華皺眉,「干嘛?你要去找她?那個女人神經兮兮的,你還是離她遠點的好。」
「麻煩你帶我去吧。」她的口吻是堅決的。
「你找她做什麼呢?」以華嘀嘀咕咕把車開到一條巷子,然後在那掉頭開下山。「她這人住在半山腰上,左沒鄰右沒舍的。」
「她一個人住?」
「恩慈在的時候還常常去看她……」他閉了口,察覺他在對著恩慈說恩慈,說得好像恩慈不存在。「我哥不在啊?」
他趕快轉移話題。
章筠停了一下才回答。「在。」
他瞥她一眼,發現她哭過。「吵架啦?」
她不想多做說明,便點點頭。
「嘿,奇聞!你們也會吵架?像你們倆,一個終日輕言細語,一個溫溫柔柔的,告訴我,怎麼個吵法?」
眼淚一眨眼間又升上來,章筠把臉轉開。
「哎,告訴你一件新鮮事。」見氣氛不對,以華馬上再換個話題,用好玩的口氣,他敘述以欣如何一時倉皇又一時發揮起她的奇驢無比天才,連把闖進他父母家的一個陌生人打昏兩次。
「結果那個倒楣的愣小子是去找他爸爸的,又因為他說得不清不楚,差點掀起軒然風波,我媽以為我爸爸另外養了個女人養了三十幾年。鬧了一大場,根本是個誤會。話又說回來,我還是覺得有點蹊蹺。我懷疑我大哥去和那小子說話時,開導了他一番,所以等爸再問他話,他就翻供了。」
以華敲一下方向盤,點著頭。「準是這樣。最後是大哥把那小子帶走的。大哥到底是大哥,他回去不到一個鐘頭,就把愁雲慘霧撥開了。不過我還是想來問問他,他答應那小子什麼條件,才把這事擺平,你想那小子是不是改變主意不認爹,改得太奇怪了?」
他望向他旁座的章筠,才發現他說了半天等于都在自言自語,她陷在沉思中,根本沒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