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他來做什麼呢?啊,要命。」以初拍一下額頭。
他們走到門後時,又傳來一個比先前那男人年輕些的聲音。
「咱們破門而入吧,說不定他想不開,上吊了。」
「你才投河自盡了呢。這個以華!」以初喃喃,對章筠無奈地聳聳肩。「想不通,居然全家出動了。」
他拉開門,一群人看來真的打算把門撞開,這一下失去了重心,在一片哎呀呀大叫聲中,他們疊羅漢似的跌成了-堆。
以初及時拉著章筠站開,才沒有被殃及。
「你們這是做什麼呀!」以初好笑地看著他的家人。
「哎喲。」他父親,婁則剛先站起來,伸手拉他的老伴。
「我就說他不會有事嘛,你們偏要大驚小敝。」
「哎喲,我的眼鏡呢?」以初的母親,于婷雙手盲目地模索。
「起來啦、又肥又重,壓得入骨頭都碎了!」以初的妹妹,以欣叫嚷著推倒在她身上的以華,以初的弟弟。「都是你出的又餿又爛的主意,什麼破門而入,下次自己破!」
「還下次?!下次才不跟著你們女人一般沒見識!」以華頂回去。
「媽,以華罵你!」以欣立刻告狀。
「吵什麼?找我的眼鏡呀!統統不許動,誰踩破了我的眼鏡,誰要倒大楣!」
章筠好笑地注視那四個人全趴在地上找眼鏡。然後她低首,發現一副金絲框眼鏡就在她腳邊,她拾起來,直過去蹲在以初的母親面前。
「眼鏡在這。」她拉起看上去十分親切可人的婦人的手,把眼鏡放進她手中。
「啊,謝謝你。沒了眼鏡,我就成了瞎老太……」于婷戴上了眼鏡,仔細一瞧眼前的人,鏡片後的眼楮和嘴巴都張成O型。「噢,上帝!」
「基督!」
「媽呀!」
「有鬼!」
一伙人驚嚇得一陣癱軟,又跌成一團。
第三章
「我不是鬼。」
盡避章筠再三聲明、保證,以初的父母、弟妹仍然余悸猶存地瞪著她。
現在,他們全盡量靠近地圍坐在櫸木圓形餐桌旁,個個臉色蒼白、戒怯。
于婷年約六十,身材修長,保養得極好的苗條身段穿著一套時髦的兩件式亮藍套裝,白絲衫在領口打了個優雅的結,剪齊耳的短發全變灰了,但看上去仍很年輕。
婁則剛十分高大,魁梧的身材像個巨人,銀白的頭發幾乎和他的灰胡子一般長,他身著合襟唐衫,有如童顏般泛著健康紅潤的臉使他顯得有幾分孩子氣,和他巨大的身材不大搭調,因而他給人十分趣味的感覺。
以欣很漂亮,一身牛仔裝,大眼楮靈活慧黠,瘦高的個子,和以初長得很像。
以華比較像媽媽,長相斯文,眼里卻透著一股狡黠,和他父親一樣,他頎長、結實的身架和他宛若書生的面貌全然不相稱。他渾身都有種教人一見就喜歡的魅力和活力。
「她不認識我們!」以欣首先發現章筠打量他們的眼光。
「你不認識我們?」于婷奇怪地問章筠。
章筠微笑。「我不認識你們,不過我知道你們是誰。」
以華的眼瞪得有若牛鈴。「還說她不是鬼。她第一次和我們見面時,說的就是這句話!」
婁則剛咳了幾聲,順順喉嚨。「她……嗯,有影子。」
仿佛這幾個字就勝過了章筠的竭力聲明。她看見他們的表情都掠過一抹松弛之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于婷溫和地問以初。
大家坐下後,他一直站在章筠座椅後面,雙手放在她肩上,不時地摩挲著。
「這……我不曉得從何說起。」他的家人都盯著他溫柔地按摩章筠的肩頸的手。「今天是星期天,你們知道,以前每個周末我和恩慈都要回金瓜石。她……不在以後,我還是照往例,一個人回去。我在山上給她立了塊碑。」
「碑!」于婷喊。
「投有尸體,你立什麼碑呀?」以華看他哥的樣子,好像以初瘋了。
「沒有尸體?」章筠仰首看他。
「別管碑和尸體了,」則剛權威地揮手。「恩……她……
是哪來的?」
「我在恩慈的碑旁邊看到她的。」以初回答。
那邊四張椅子同時發出顫抖的聲音。
「坐穩啦!」則剛大聲命令,但他的椅子晃得最大聲。
「情形不是你們想的。我不是從那塊碑里出來的。」章筠趕緊說明,然後她就接不下去了。「我……我是……」
「從天堂降下來的?」以華問,他比較不那麼害怕了。
「白痴!那不是差不多意思?」以欣抖著聲音罵他。「天上降下來,地下冒出來,都是……」她咬住最後一個字。
「他說的很接近。」章筠指指以華,後者得意地揚揚眉。
「我算是降落的。」
「哪,聰明鬼,天堂下來的是善鬼,不會害人的。」以華對以欣嘲弄道。
「你才是個鬼!」以欣氣得要命。「你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半吊子鬼。」
「你們別鬼來鬼去的,會傷了恩慈的自尊的。」于婷漸漸恢復了鎮定,她仍有些不安、不自在,但優雅地對章筠笑笑。
「你別放在心上,恩慈。不是因為你是……嗯……天上降落下來的,我們就不像以前那麼喜歡你了。」
「對,對,」則剛忙應和妻子,「我們剛才是太……意外了,沒想到會看見你。你的樣子一點沒變,一點也不像鬼。
哦。」他按住一時失言的嘴。
「其實你這麼善良、這麼好,我們該想到你一定上天堂的嘛。」于婷替丈夫打圓場。
「恩慈,真的,你的樣子一點也不嚇人。都怪以初,按了半天門鈴不應聲,要開門也不說一聲。」
「我不是凌恩慈。」趁其他人還沒緊接著開口前,章筠雖然暗暗嘆息又要來一次,仍溫和地對他們說。
「啊?」那邊四個人異口同聲遭,然後一起把目光移向以初。
「你坐一會兒,別走,恩慈,我和他們說幾句話就來。」他向章筠柔聲說。「爸、媽、以華、以欣,我們到書房去一下。」
他還沒挪動腳步,那四個已經一陣風似的出了餐廳,前胸推後背地,差點又要擠成一堆。
剩下她一個人時,章筠望著桌上精美的銀器,跳躍的燭光,輕輕嘆息。如果她明天還走不掉,回不去,不曉得還會遇到或被多少以初認識的人撞見,嚇掉了魂。
※※※※
「她說她不是恩慈是什麼意思?」
「她是鬼還是已經化成僵尸了。」
「天哪,她該不會成了精,成了不死的吸血鬼了吧?」
「天可憐見哦。」
壓低了夾在一起的聲浪中,唯一還算理性的,是則剛的聲音。
「什麼天可憐見」于婷問。
「老天見他們太相愛,可憐以初日漸消瘦,為了失去終生伴侶過得形同行尸,讓恩慈重回人間,再伴他一段時日。」
「他這一解說,其余三人恍然點頭。」
「所以她說她不是鬼。」于婷說。
「她也說她不是恩慈呀。」以欣一提醒,大家才想到看向以初尋求他們等著的解答。
「她是恩慈。」以初臉上閃著自他妻子出事後,消失已久的神采,「恩慈沒有死,她自然不是鬼。」
他的父母、弟妹面面相覷。
「恩慈沒有死?」他們齊聲問。
「那你給她立碑做什麼?」
「你從美國回來明明說她已經走了。」
「她沒死,你干嘛這些日子如此悲痛逾恆?」
「大哥悲傷過度,痴了,呆了,傻了,瘋了。」
以華的評語加結語,惹來三雙不滿的瞪視。
「你才是笨鳥一大頭哪!」以欣又罵他。
「鳥算雙,你這種蠢牛才以頭計算。」他不甘示弱損回去。